『玖拾肆』燃燧煙坐納漁人利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亦骨字數:2512更新時間:24/06/27 17:35:33
    樓船在河流航行了整夜,光線照射進船艙之時,船舶已然在內海行過了大半的路程。

    妝鏡臺前,甘醴將一枚珠淚狀的綠寶石墜子繫到少女耳間,見她還是微闔着眼困睡濃濃的樣子,他彎眉笑道:

    “小姐,過會子就要下船換乘車駕了,您還是先醒醒,霍家這事兒可還沒處理乾淨呢。”

    楚令昭睜開尚帶倦意的眸子,任由這小太監將眼花繚亂的釵環等物在她髮髻上換試。

    她對鏡看了片刻,又望了眼甘醴精神充足的狀態,嗔怪道:“還不是怪你昨夜偏纏着我下棋,阿乾又不會吃了你,如何就怕的非要待在我眼前?”

    甘醴想到那暗衛首領的兇悍表情,氣呼呼地鼓了鼓兩頰,卻終究不敢講鍾乾的壞話。

    他挪得離少女近了些,繼續寸步不離地給她戴簪子。

    楚令昭託腮笑了笑,對手底下的暗流爭鬥熟視無睹。

    樓船漸漸從開闊的海域駛近海岸,在楚國泊船口岸停靠。

    大楚的東北邊境除了少部分是臨海口岸,其餘皆是與華序西南相接的陸地,因此衆人剛剛下船,楚令昭便接到了楚殊吟的密信。

    ————得悉秦霍夜戰,變計劃於霍氏兵力殆盡後,命黑甲與楚合力擊秦。華序境內不便探察戰況,是以靜待楚軍燧煙爲信;

    楚令昭通讀完密信內容,招來名暗衛將密信快馬遞送到楚軍營地。

    交代完,她拎着裙子登上車駕,長睫掀起的一霎那,她微頓,回眸說道:“甘醴,你先在外面騎馬。”

    甘醴亦瞥見了帷簾後的那角殷紫衣袍,知她有事要談,便恭敬頷首,轉身去找馬匹了。

    馬車緩緩跑動起來,車廂內,楚令昭隔着案桌在男人對面坐了,她扶袖斟茶,將茶盞推向對面。

    聞得一陣清高香氣,男人捏起茶盞輕呷,頓感入口甘醇,味厚而鮮。

    他喟嘆,“皖陵別院的六安茶,異地車駕出行,你竟也不忘講究。”

    楚令昭含笑,將自己面前的茶盞淺淺斟上,“這是谷雨前的提片,滋味至鮮,能得君上一嘆也算它的造化。”

    “呵。”

    男人不理她的蜜語甜言,啓脣道:“少吹捧本座,本座此次可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這話說的語意沉沉,似有滾雷暗蘊。

    楚令昭神色自然,聲線淡挑:“不知令昭觸了何等罪孽,竟值得君上親自前來楚國問責?”

    霍傢俬兵之事落定,少女有閒暇同他繞彎子,紫陽真君卻沒空兒耽誤下去,他將茶盞擱下,直接點破道:“霍家在北方夜襲,秦軍損失了不少精銳,胄王已然知曉是你在背後攪局,遲早會將你千刀萬剮。”

    “損失些精銳就要千刀萬剮……”楚令昭若有所思地凝眸,復又好奇問道:

    “那等楚國完全吞下這三十萬秦軍,他豈不是要將我挫骨揚灰?”

    少女一副隔岸觀火的態度,對威脅全然不在意。

    聽了她的話,男人手上尖銳的琺琅甲套點了點案桌,疑惑開口:“將還未完全落成之事宣明,你不擔心本座通風報信?”

    少女眉目間的隨和之意淡去,面帶諷刺道:“蕭靨先前送了道自以爲外力無從干涉的消息給我,我如今倒也回送他一道在我看來無可動搖的消息,秦霍戰火絕不會停息,邊境戰勢愈燃愈烈毫無轉圜餘地,君上儘管去請胄王放手一搏,試試看你們還來得及做些什麼?才能避免落敗。”

    男人護甲緊內指骨緊繃,依當前秦霍交戰的激烈態勢,他們已然無法插手,兩邊正廝殺交手,壓根不可能在此時控制住打得正烈的秦軍,眼前女孩出手狠毒至此……他隱約起了猜測,問道:“小令昭,你與胄王,在明鑾池結了恨怨?”

    楚令昭冷哼,“哪裏,胄王爺佛陀降世不近女色,都是我沒事找事心血來潮故意殘害秦軍。”

    果然恨怨不小。

    男人暗道。

    楚令昭想到蕭靨,心情變得極差,她沒了耐心陪男人來回試探,直接道:

    “君上此來到底有何要事?若當真興師問罪還是請回罷,如今你我身在秦楚兩國各爲其主,不過都是爲了各自的利益辦事,立場相悖何談問罪之說?”

    “倒是好生涼薄。”

    男人沉緩笑了,又言道:“此次前來,是受胄王所託,請本座給你帶樣東西。”

    他取出一柄異域匕首擱在少女面前,只見那匕首握柄處雕刻着秦廈皇族的玄鳥圖騰,黑沉的刀刃透出煉獄般的陰寒邪氣,宛如在深淵屍骨中淬鍊過森冷鬼火,讓人在看到的瞬間遍體生寒。

    一如它的主人。

    正是在明鑾池萬境宮,少女被喂下毒藥,情急之下從蕭靨腰間拔下刺傷他的那柄匕首。

    蕭靨請人把它送來的諷刺意味,楚令昭面上不見喜怒,卻也是心知肚明。

    對面,男人指尖的描金甲套嗒嗒疊響,雪面之上的眼眸打量着她的神色,試圖看出她與蕭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惜,少女態度風雅從容,言語客客氣氣,“胄王慷慨贈予,我也不好虛假推拒。只是禮尚往來,待到秦軍全數淪陷於楚地後,也請君上親自將消息告知王爺,作爲給他……”

    楚令昭笑吟吟頓了頓,想起什麼,她重新補充道:“作爲給他,還有給興奴小歌姬的回禮。”

    少女眸光狡黠明澈,卻是記仇得很。

    男人看破不說破地輕笑一聲,也配合應下。

    將東西帶到,男人便算完成蕭靨所託,他對少女稍稍致意,便如殘影掠過,離開了車駕。

    帷簾重又垂落,車廂內,楚令昭上揚的脣角緩緩降下,眼底光線冷厲。

    她拎起案桌上的匕首,嫌惡地扔了出去。

    煦日慢慢高升,漸至午時二刻。

    車駕在楚軍營地內停靠,楚令昭扶着甘醴的手移步走下踏梯。

    擡眸時,但見城樓燧煙燃起,灰黑的煙氣直上青天。

    這是楚軍與黑甲軍之間,合力圍擊秦軍的警信。

    “小姐,看來霍家兵敗了。”甘醴輕聲道。

    “嗯,真正的戰事要開始了。”

    楚令昭收回望着長煙的視線,將目光投向午日下的城牆。

    城牆之上,一面面威嚴肅穆的暗赤色旗幟獵獵翻飛,光輝凜冽的白山茶在綢面葳蕤蓬勃盛綻,黑金的朱雀神紋於其間遊弋輾轉騰挪。

    而那位武試魁首的虞侯之子,着一身重甲直站於面面旗幟之下,手中長槍所指,即爲營城內列陣的幾十萬將士刀鋒所向。

    無邊壯麗山河中,他於城牆之上沉穩而立,手中九尺長槍槍頭向上揮挑,最大的一面旗幟翻動展開的同時,他肅然啓聲:“橫跨晝夜兮祭吾厚疆,破斷森骨兮上敬吾皇!”

    這是楚軍出征前的號令,意爲:

    無論晝夜更迭長逝輪轉,

    無論血肉成灰枯骨森然,

    必戰至此生盡頭,以祭楚地坤德厚土,以敬望帝上宮之皇。

    城牆下,楚軍面目鄭重,組組萬人方陣綿延營城幾百餘里,由近及遠層層重複,波波聲浪震耳襲來:“橫跨晝夜兮祭吾厚疆,破斷森骨兮上敬吾皇!!”

    塵埃飛揚,刻刻皆動人心魄!

    聲勢浩大,久久仍不絕於耳!

    橫跨晝夜兮祭吾厚疆,破斷森骨兮上敬吾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