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懸屍

    第一次見，是在他剛剛殺完王大錘和柳斌之後，走出那條小巷，就看見他蹲在牆根抽菸。

    “喜歡這玩意兒？”

    “我叫他神仙草，抽一口飄飄欲仙！要不要來一口嚐嚐？”

    然後警告自己——

    “別以爲能宰兩個宗師就是高手了，一個專幹下三濫的人渣，一個整天打鐵的廢物……有些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儘量別亂用！”

    大概那個時候，他是在懷疑自己通過印章修了妖法吧？

    明明是過來殺他，卻下不去手，或者根本就沒想過對他下手。

    這些天始終在暗中跟着他，估計也是想要確定一些事。

    第二次見，是在熱鬧繁華的街上，其他人彷彿都看不見他，就跟那些陰神似的，即便凝體走在人羣中，如果不想叫旁人看見，旁人也都看不見。

    自己當時沒跟他打招呼。

    但很快就第三次見到，他彷彿專門在等自己。

    大概是通過一些事情，察覺到他境界雖然不低，戰力也很強，但真正的實戰基礎並沒有那麼紮實，於是專門教他一套特殊的伏虎拳。

    那是一名大師千錘百煉之後總結出來的拳術精髓！

    轉頭宋煜就在石塔跟陰神戰鬥中用上了。

    石塔那裏，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第四次見面。

    依然沒有過什麼溝通。

    上來就是一場緊張的戰鬥，幫他幹掉了那個可怕的陰神。

    沒想到卻因此驚動了錢真人這個妖道。

    就像瞿相、蘇朝雲他們說的那樣，百官楚相並沒有那麼在乎，陰神才是他的命根子！

    動了他的陰神，可能甚至比殺了他兒子還要讓他憤怒。

    所以錢真人第一時間殺過來。

    接着就是一場他雖然沒看見，但也感知到一部分的驚天動地的大戰。

    先天層級的鬥法，已經完全超越了普通人的認知。

    老頭不是錢真人的對手，但沒跑，寧可兩敗俱傷，也要重創敵人。

    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居然是聽自己叫他一聲爺爺。

    而自己卻是連他跟爺爺之間的故事都沒機會聽一句。

    甚至連他的屍首都不敢收殮！

    還要“送”給楚清輝那狗賊一個天大的功勞！

    除魔啊！

    回頭怕是連官家都得被逼着，專門下旨嘉獎錢真人。

    憑什麼？！

    郭鐵是魔嗎？

    宋煜真的不清楚。

    如果單純看他修行魔功就認定他是個魔頭，有些草率，對老頭也並不公平。

    因爲官家也修了魔功，但官家也沒成魔去危害人間。

    監妖司關於寒江那邊的情報早年被林惠所把持，幾乎很少能流傳出來。

    老頭既然始終在修行魔功，境界又這麼高，想必這些年他並未像官家那樣選擇停止。

    但這個惡是做在了北齊那邊，還是做在了趙國這邊，那就不清楚了。

    或許很快就會真相大白，也有可能會隨着他的死而徹底成謎。

    反正在宋煜這兒，抽着煙袋鍋的老頭就是個明明是過來殺自己的魔頭，卻只流露出過那麼一點點殺意與糾結，最終爲了保護他，不讓他被錢真人發現而義無反顧的選擇犧牲自己。

    他如果想要逃走……不，他根本不需要逃！

    只需要輕飄飄一句：“陰神是被宋煜殺的，老夫剛剛趕來……”

    把宋煜往外一賣，他就根本不用死！

    甚至錢真人還得好好感謝他一番。

    可他還是死了。

    聽自己叫完那聲爺爺，就心滿意足的面對魂飛魄散的下場。

    你這老東西，你就這樣死了，就這樣給我留下一句“因爲老子傻”，就他媽死了？

    你確實是傻啊！

    傻在不該修行魔功，喪失了自我，傻在明明有機會可以逃走，卻非要一如當年，像個勇敢的戰士一樣選擇犧牲。

    宋煜想到老頭斷定他修行了仙法後，那張難看老臉笑得跟花一樣！

    伱長那麼醜，知不知道笑起來更醜啊？！！！

    我修仙法，你美什麼？

    宋煜沉默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安靜坐在那裏。

    蕭晴嚇壞了。

    認識這麼久，她還從來沒見過宋煜這般模樣過。

    “宋煜，你，你沒事吧？你要是難過，你就哭出來好了，我小時候就是這樣的，每當我想爸媽想爺爺的時候，就會自己找個地方哭一場，哭完就好了，真的，我不騙你……”

    宋煜聽了，紅着眼睛對她笑了笑：“我難過什麼？死了個殺人盈野殘害生靈的大魔頭，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我又跟他不熟，我才不難過！傻逼才他媽難過！”

    蕭晴卻是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過去抱住宋煜：“好了你別再說了，我難受！”

    她是信任宋煜的，無比的信任。

    過命交情的好朋友，宋煜說什麼她都信。

    宋煜告訴她這個大魔頭沒有殺她爺爺，她直接就信了。

    一個沒有人性的魔頭，又怎麼會因爲一個區區袍澤的孫子而傻了吧唧的赴死啊？

    雖然她到現在都沒能完整拼湊出整件事的經過，但此刻宋煜身上散發出的這種強烈悲傷卻是讓她無比心疼難過。

    良久。

    宋煜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略帶幾分沙啞：“好了，不難過了，他是壞人，咱跟他也不熟，憑啥爲他難過？不哭了，乖哦。”

    蕭晴面色有些羞紅的從溫暖懷抱裏擡起頭，看着宋煜紅通通的一雙眼，道：“你騙人，你明明就是很難過！”

    宋煜笑了笑，運轉靈力，瞬間讓一雙眼恢復到清澈狀態，道：“我剛剛是難過自己沒辦法一路砍翻相府上下！不是爲個不認識的老頭！走，咱去監妖司。”

    關於陰神的事情，他想好好查查！

    這些玩意兒不是你楚清輝的心頭肉嗎？不是碰不得嗎？

    老子偏要碰一碰看看！

    ……

    ……

    豐豫門下。

    大量百姓聚集在此。

    對着城門洞吊着的那具屍體露出既憤怒又恐懼的眼神，指指點點。

    很多人還朝他吐唾沫，丟石頭。

    雖然吐不到也打不着，但羞辱味道十足。

    魔頭嘛，就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相府大公子楚仁，二公子楚義，帶着兩名宗師，一大羣護衛，正趾高氣揚地站在高臺之上。

    一名看上去四十出頭，穿着一身絲綢長衫的相府幕僚，正站在這個臨時搭建起來的高臺上，口若懸河，意氣風發的大講特講關於這魔頭的生平。

    先前宋煜那場“新聞發佈會”給了相府這羣人巨大啓發。

    其實這種方式在趙國並不新鮮，但大多都是一些商家爲了促銷招人才會使用。

    真正的大人物，怎麼能如此不顧身份，站在高臺之上，猶如戲子一般去面對那些無知草民？

    結果宋煜用一場“街頭演講”直接打破了很多人的固有認知。

    那些爲非作歹的江湖中人，竟然真的被他一次性勸返超過九成以上！

    宋煜自身也獲得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名聲。

    不就是煽動人心麼？

    誰不會怎麼？

    於是相府這邊有樣學樣，在錢真人吃了大虧的情況下，爲了防止官家趁機做點什麼，也爲了給相府揚名。

    楚清輝一邊傳信責怪郭鐵背後那位大妖尊主，一邊做出決定——

    要將錢真人大戰魔頭，最終拼着兩敗俱傷成功誅魔的事件，好好“演繹”一番！

    把這件事情宣傳成相府爲了除魔，爲了守護一方百姓，不惜一切代價的經典案例！

    此時不僅有幕僚公開講述，更有人坐在相府裏面大書特書，準備編成類似“煜公子劍斬北齊劍道第一天才”那樣的故事，讓說書先生們傳遍天下！

    宋煜跟蕭晴騎着兩匹馬，遠遠看見那邊聚集的人羣。

    同時也看見了城門上吊着的……郭鐵。

    蕭晴有些擔憂的看向宋煜。

    宋煜面無表情的道：“過去看看。”

    “這魔頭何許人也？他名郭鐵，北路襄州生人，北趙末年加入了虎賁軍，也曾是一個上陣殺敵的好漢，爲何淪落至此？這就要從他的經歷和人性上開始講了。”

    城門下的高臺上，那名相府幕僚口才了得，聲音洪亮。

    “昔年北趙滅亡，一羣虎賁軍在沒了官家也沒了上官之後，又窮又餓，逼不得已，成了流寇，這當中，以一個名爲宋興平的人爲首，小團伙裏面有郭鐵、劉二狗、孫三郎等人。”

    “從受人敬仰的虎賁軍戰士，變成了打家劫舍的匪盜……”

    人羣中發出一陣驚呼，很多人都記住了那些名字，心中痛恨不已。

    相府幕僚說道：“列位不要覺得奇怪，在那個混亂年代，當兵的落草爲寇這種事情並不新鮮！話說這郭鐵，算是這羣人當中最沒人性的那個，諸位是不是覺得踢寡婦門，挖絕戶墳就也是罪大惡極的壞人了？跟你們說，差遠了！”

    “根據官方記載，光是屠村滅鎮這種事情，他就幹過不知有多少！”

    此時人羣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據我所知，郭鐵屠村滅鎮，屠的是北齊的村，滅的是北齊的鎮！先生爲何不說清楚？”

    這他娘是哪個腌臢夯貨在拆臺？

    坐在高臺邊緣的楚仁、楚義，以及兩個相府宗師頓時皺起眉頭。

    相府幕僚大聲道：“這不是還沒說到那裏？再說齊國的百姓就不是人了？他屠殺的區域，過去也曾是我趙國疆域，他屠殺的人，也曾是我趙國子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