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秀

    宋煜攬着高俊肩膀走進餐廳那一刻，裏面的吵鬧喧囂聲音瞬間消失。

    甚至沒人注意到跟在兩人身後的劉爺。

    驚訝、愕然、不解的眼神出現在餐廳衆人眼中。

    都是老江湖，招子都亮的很。

    白天那事兒誰看不出高俊是在和宋煜別苗頭？

    儘管他們不清楚高俊暗中與張小海勾結這件事，但他不希望宋煜上位的心思昭然若揭，瞞不住在場任何一個人。

    對此，常武這些人主打的就是一個看熱鬧。

    想看大師兄如何拿捏小師弟。

    結果卻大出所料，以這些老家夥瞠目結舌說不出話而告終。

    這場雙方的隔空較量，宋煜贏得乾脆利落，高俊毫無半點還手之力。

    關鍵宋煜並未依靠黃平的積威，而是完全憑藉自己，贏下了這場較量！

    “高俊大概會選擇離開。”

    “老大壓根沒出手，他自己就鬥不過宋煜，繼續待在這裏還有什麼意思？”

    “是啊，他已練出暗勁，不如離開寒江，找個地方自立門戶……”

    這是一羣老家夥先前的猜測。

    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那個玉樹臨風的英俊少年……笑容滿面地摟着表情有些僵硬，看起來十分不情願的高俊，勾肩搭背地走進來。

    宋煜年紀雖比高俊小很多，身高卻高出不少，手臂搭在高俊肩上，一點都不違和，給人一種哥倆好的感覺。

    別說這些人，連黃平都有點看傻了。

    換做從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在背後搞小動作，當場就得發作。

    兩個大耳刮子抽過去，一腳踹出武館，讓他知道搞事情的代價！

    如今已經沉穩太多，懂得了隱忍。

    可再怎麼沉穩，也做不到摟着想要針對你的人肩膀，笑容滿面地面對所有人，告訴大家——我們很好！

    這才是真正的生意人吧？

    老子可真有眼光！

    “媽的，這臭小子應該早點生這場病……”

    黃平看着進門之後，表情平靜接受完衆人“注目禮”的宋煜，十分自然地放開搭在高俊肩上的手，臉上露出笑容。

    站起身衝着兩人身後招呼道：“劉爺怎麼才來？快過來坐！”

    始終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劉爺笑呵呵擺擺手，指向常武身旁一個空座：“我坐這就行。”

    黃平也沒多說，點點頭，對宋煜道：“你坐我身邊！”

    宋煜沒什麼遲疑，走到黃平左手邊坐下。

    高俊站在那，表情略顯尷尬，眼眸深處也閃過一抹難過。

    這時黃平拍了拍右手邊的椅子：“高俊你傻了吧唧杵在那裏幹什麼？過來坐啊！”

    其實這個座位，本是給劉爺準備的，今天這場酒席，有高俊的位置，但並不突出，黃平是想用實際行動告訴大家——背後搞小動作的人，註定要被邊緣化！

    但首先劉爺拒絕了他右手邊的座位。

    雖然沒有任何多餘表示，黃平還是十分默契地感受到一些東西。

    然後是宋煜對跟高俊關係的處理，也讓他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只有腦子裏全是肌肉的武夫，才永遠非黑即白……問題的解決方式，從來都不止一種。

    我家小煜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得做到！

    高俊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但最終還是化作感動，甚至忘記了跟大家打個招呼，低着頭，抽了下鼻子，走到黃平身旁，輕輕說了句：“師父……”

    “坐下坐下！”

    黃平哈哈一笑打斷了高俊，伸出雙臂，搭在兩個年輕人肩上，大聲道：“諸位，看見沒？這是什麼局面？”

    衆人臉上都露出微笑。

    黃平道：“咱們都老啦，以後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未來的雲天，文有小煜，武有高俊，他們四海有嗎？拿什麼跟我們比？”

    老劉笑呵呵說道：“恭喜館主喜得左膀右臂！”

    身邊常武伸手摸了一把有些謝頂的腦門：“劉爺說的對，今天真是個大喜的日子！恭喜館主！”

    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宮賀坐在劉爺另一邊，有些感慨地道：“開始還覺得宋煜有點胡鬧，年輕人瞎搞，看到最後才明白他的高明之處，所以真正厲害的人不僅是宋煜，還有館主啊！”

    其他幾個管事，包括賬房老孫，也都一臉笑容地向黃平道賀。

    平日喜歡誇誇其談的高俊此刻出奇地沉默，一口酒沒喝呢，臉和眼圈都有點紅。

    此時酒菜都已上齊，黃平看着宋煜道：“你是代理館主，今天這第一杯酒，你來提！”

    宋煜拒絕道：“還是您先說。”

    黃平搖搖頭：“我都說了，以後你就是館主，必須伱來說！”

    說這話時他內心也多少有些忐忑。

    宋煜今天表現雖令人大開眼界，但終究沒參與過類似場合，能做到落落大方滴水不透嗎？

    但他心裏更多的還是期待！

    如果真能做到，那以後也就可以徹底放心把武館交給宋煜了。

    宋煜沒再拒絕，端着滿滿一大杯酒，站起身。

    先是看了眼手中酒杯——黃叔很重視今天這頓酒啊，以往年節才會拿出的銀盃都用上了！

    隨後故意手輕輕一抖，撒出來一點點，功夫不行，不能太穩。

    然後擡頭，看向在場衆人。

    始終微微低頭的高俊，也忍不住擡起頭來，看着宋煜側臉。

    他會說嗎？又會說什麼？

    宋煜俊秀臉上露出笑容，開口說道：“首先要感謝館主的信任與擡愛，讓我這個沒什麼經驗的毛頭小子代理館主職位，我心裏是既緊張又忐忑，深感責任重大！”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擔子，我這瘦弱的小肩膀是否能夠擔起來，我想在座諸位長輩，心裏也都充滿疑慮。”

    “館主位置不好做，對外，不能慫，雲天的招牌必須時刻光輝璀璨；對內，上有各位師傅、管事們待遇要保證好，下有一羣慕名而來的學員弟子前途要擔憂……”

    “我只能說，會盡己所能，維持好現有局面，再努力開拓進取，讓雲天更上一層樓，對外名聲顯赫，對內上下滿意！”

    “這第一杯酒，我先敬館主，我的師父，也是從小到大最疼愛我的叔叔黃平！”

    宋煜說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坐在他身邊的賬房老孫笑呵呵道：“煜公子講的好！我來給你滿上！”

    宋煜微笑謝過，端起銀盃：“這第二杯酒，我敬諸位，先從孫先生開始……”

    老孫頓時想要站起身，宋煜把他按住：“您坐，聽我說。”

    宋煜認真說道：“今天上午，我去賬房跟孫先生認真學習了一會兒，時間雖然短暫，收穫卻是很大，作爲雲天的財神爺，孫先生的賬冊清晰乾淨到我弟黃騰都能一眼看明白的地步！”

    衆人忍不住鬨堂大笑。

    黃平也笑着搖頭，這臭小子，真他娘的惡劣，拿自己小弟開涮。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句話是對孫先生莫大的褒獎！

    “再說劉爺，醫術高超妙手回春，其實無需我多言，諸位都清楚劉爺醫術是什麼水平，不諱言地講，他出去自己開家醫館，當個坐堂醫生，賺的比在這裏多得多！至於多多少，就看劉爺的黑心程度了！”

    衆人再次大笑，劉爺無奈地看着宋煜：“都當館主了，不許隨便血口噴人！”

    宋煜笑道：“可咱劉爺哪兒都不去，就在雲天照顧大家，這既是館主的人格魅力，同樣也是劉爺仗義！”

    衆人臉上都露出思索之色，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沒人說，久而久之，便覺得習以爲常。

    “然後是幾位管事，徐管事負責採買，這個活容易招人詬病但您卻始終能夠贏得大家信賴，武館從上到下，沒人說伙食不好，這是您的功勞！”

    “陳管事負責武館招生，今天怕是給您忙壞了……”

    “再說常師傅、宮師傅、張師傅、歐陽師傅和董師傅，幾位既是武館的高級武師，又是我宋煜的叔叔伯伯，就像我說劉爺一樣，憑藉諸位前輩實力，都有出去單獨開館的本事！”

    “是兄弟情，戰友袍澤情，義薄雲天的江湖情……讓你們選擇留在雲天，與館主黃叔一起，把這家武館一步步發揚光大！”

    “我相信未來有朝一日，雲天的分館……會遍佈南趙，那時諸位高級武師都將坐館一方，到時候可不要捨不得分開，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呀！”

    這番話說得一羣中年漢子熱血沸騰，甭管最初如何看待宋煜，但此時此刻，被他誇得自己都他媽懷疑——我真有這麼好嗎的幾個師傅只覺得這年輕人實在太他媽的優秀了！

    宋煜接着說道：“所以這第二杯酒，敬諸位前輩！我先幹爲敬，你們不要動，還有第三杯！”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次常武居然從賬房老孫手裏強過酒壺，大聲道：“這杯我給館主倒上！”

    宋煜微微欠身謝過，端着酒杯，看向神情有些落寞的高俊。

    衆人目光，也隨之看向這邊。

    高俊頓時有點慌。

    心裏還酸酸的十分不是滋味。

    剛剛宋煜點評了所有人，唯獨漏過了他！

    所以先前的表現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是吧？

    我不配是吧？

    結果宋煜居然把第三杯酒……單獨留給了他？！！！

    “這杯酒，我要單獨敬我大師兄高俊！”

    宋煜一臉認真，看着高俊說道：“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高俊火燒屁股似的站起身，酒杯都有點端不穩，撒出來不少。

    宋煜眼尖，說道：“就算你是大師兄，也不能這樣耍賴欺負我啊！趕緊的，倒滿倒滿！”

    高俊身旁的陳管事立即起身，把酒重新倒滿。

    宋煜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開個小玩笑，大師兄別介意，這杯酒之所以要單獨敬你，其實是有原因的！”

    高俊心中一緊，終於來了嗎？

    不是他疑神疑鬼，實在是這無比魔幻的一天，幾乎顛覆了他從前所有的認知。

    宋煜看着衆人說道：“我大師兄是不是習武天才？”

    “肯定是啊！”

    “二十幾歲就練出暗勁，不是天才是什麼？”

    “如果他肯在武道上面下功夫，四十歲前成爲化勁宗師都有可能！”

    幾個高級武師紛紛開口，這也是他們爲何之前會欣賞、喜歡高俊的原因。

    練武的人，別的不服，就服比自己厲害的。

    宋煜點點頭：“是的，我大師兄是個天才，但武館的各種瑣事，卻耽誤了他啊！”

    他看向黃平：“我親愛的館主叔叔，您不覺得自己對這個大徒弟……有些過於苛刻了嗎？”

    黃平嘴角微微抽搐，一臉無語。

    宋煜道：“一個練武的天才，你既想讓他武道有所成就，又要在管理方面特別突出……被你一腳踢到日常管理當中去，就算他是家裏面的傻老大，也不能這麼使喚啊！”

    黃平：“……”

    高俊也呆住了，只覺得胸中一股熱流涌動，直奔眼眶而去。

    “我說實話，之前館主沒讓我做什麼的時候，我就已經很心疼大師兄，他太累了！”

    “不是我嘲諷在座各位師傅啊，你們比我大師兄輕鬆多了！不坐館，教完就走……以後這種好事想都不要想，一旦開了分館，你們必須都得坐館！新館主小宋說的！”

    幾個高級武師恨不得立即幹上幾大碗，然後抱着宋煜親一口：大侄子館主你說的太他媽對了，誰不想獨當一面啊？！

    宋煜轉向高俊：“大師兄，我問你一句，想不想練武？”

    高俊聲音都有點變形：“想！”

    “想不想超越師父，四十歲前成爲化勁宗師？”

    高俊小心看了眼師父，一咬牙：“想！”

    “這才對嘛！徒弟不能超越師父，那是師父無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每個師父希望看到的！”宋煜看着高俊：“所以我說，之前各種瑣事耽誤了你，有問題嗎？”

    高俊一時間百感交集，強忍着淚水：“師……館主說的沒問題！”

    “你是個純粹的武者，從本質上來說，跟我弟黃騰一樣！武館日常這些破事兒除了交給我這種弱雞，交給任何一個天賦卓絕的習武天才，都是一種罪孽！”

    “所以師兄，這杯我敬你！過去你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壓力，沒有師父給徒弟道歉的，我這個代理館主小師弟。在這向你保證，以後你只需要專心武道！”

    “什麼日常瑣事，什麼習武資源，什麼賺錢之類……統統不用你操心！”

    “但有一點，四十歲之前不成宗師，替你分擔了這些的師弟……可是會看不起你的！”

    高俊用力抽着鼻子，先是一言不發喝了杯中酒，隨後跪在黃平面前，重重磕了個頭。

    “師父，我錯了！我不如小師弟太多……我……”

    宋煜插嘴道：“我什麼我，趕緊跟師父保證，四十歲前成爲宗師！”

    媽的老子嗓子都幹了，可不是要聽你抖摟那些破事的！

    高俊終於沒忍住，嚎啕大哭道：“我……我保證，四十歲前成宗師！跟騰師弟一起，做雲天的守護神！我，我這輩子……我要是做不到，師父打我罵我，廢我武功，把我逐出門牆，都無半句怨言！”

    黃平也有些感動了，抿嘴坐在那裏，沉默片刻，把手拍在高俊肩上：“好了，你雖是帶藝投師，但也終究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大徒弟，我信你！宋煜說沒有師父給徒弟道歉的，我今天就破個例，這些年，確實難爲你了，從今往後，好好修煉！”

    宋煜順勢說道：“我建議大家共同舉杯，敬館主，敬未來宗師，敬雲天！”

    早就按捺不住的衆人嗷嗷叫着站起身，常武把銀盃裏面的酒喝掉，往桌上一摔，大聲道：“小杯子喝酒，恁不痛快！換大碗，今天必須得大碗喝酒！敬老黃！敬煜公子！敬雲天！”

    大家有樣學樣，喝掉杯中酒，換上大碗，噸噸噸倒滿——

    “敬老黃！敬煜公子！敬雲天！”

    被黃平親手攙扶起來的高俊也流着淚看向宋煜：“敬師父！煜公子！敬雲天！”

    抓起手邊酒壺，咕咚咕咚。

    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