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送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判字數:2243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帳外,一聲急報由遠及近地喊過來,攪散一帳酸氣,居遙回了神,三兩步邁出帳門,叫住奔往主帳的報信兵。
小兵疾行百里而來,被風吹裂了嘴皮仍不停哈氣,一身灰撲撲地撣着塵,臉上不見疲憊,只有情急。
人急哄哄跑來,一腳剎住行禮:“都首,南越軍從西北面,摩納河上游,渡河往東來了。”
居遙蹙了眉,這在他意料之外。
摩納河上游地勢落差極大,水流湍急,洶涌似猛虎,冒險過河,必會折兵損將。
但並非全無好處,上游河道窄,若南越軍找到方法,既可確保安全,又能使大軍快速過河,這便是條捷徑。
只是老南越王在位時,從不由此過河——南越不善豢馬,馬虛肥力弱,勉強供戰,難渡湍流。
居遙不知南越軍如何渡了河,但至此境地,他們要想久徵,必先攻城奪備。
離上游河道最近,西北向東的行徑上,先有一城,便是漉州。
居遙沉心定氣,吩咐小兵:“去請兩位將軍到我帳中。”
待小兵去了,他轉身,久昔扶在帳簾旁看着他,通身粉白衣裳,前襟上兩朵折枝粉牡丹,託得她俏似嬌花。
居遙走向她,手拂開她臉上被風撥亂的碎髮,搭到她耳後,他徐徐開口:“我讓於青留下…你聽話,不要亂跑。”
一旦交戰,總有些這樣那樣的消息,虛虛實實、半真半假地散佈,他怕她因擔心而胡爲。
久昔愣着不應,這不是她想聽的話,仍是盯着他。
風吹動她的額發,撓弄他的心,居遙緩緩傾身,在久昔額間印下一吻。
輕輕地一俯一退後,他便要離開了。
這時,久昔扯住他即要抽離的衣袖,待他回了頭來,她聲音清甜:“我等你回來。”
她目光中孩子氣般的執拗,像從眼睛裏伸出小指來,與他兩廂勾扯,一諾千金。
居遙動作一滯,旋即張手,把人攏進懷裏,頭扣去她背後,又笑又涕,滿臉歡喜成傻樣。
“別怕,我會回來。”
兩人相擁片刻,側面又一小兵趕來催,遙遙一眼後,不敢靠近,緊湊的腳步驟然頓在遠處,只着急絆手。
軍情不待,居遙依依不捨鬆了手,轉身離開,不復回頭。
和小兵一同行至他帳中,左面屏着一張簡榻,正前書案、甲冑架、劍架,右側豎着一屏南境輿圖。
許時輕和黎葳分立輿圖大屏兩側,一致緊着眉頭,已相論些時。
於青提溜着腦袋,來回看他二人言論,眼裏十分清澈無物,自覺閉緊了嘴,不去添亂,只在一旁待命。
一見居遙,兩人停住商論,迎上一步,許時輕先道:“漉州非去不可,只是你們來時便不免染疾,此去定是險惡,
而且胡大夫說過,此病雖源自蚊蟲,但不止於此,也可由血液相傳,
若是如此,一旦開戰,後果不堪設想。”
他一語道盡,此戰難處,在於明知水深,也須得趟過,以解漉州之困。
不去,失卻一城,千里之堤,就此潰於蟻穴。
去了,數萬將士血染疫城,無論南境軍民,或是南越軍,都要去瘟神跟前走一遭。
即便知道解法,所需蒿草之量偌大,可能尋得否?此又一大難題。
於青挪到了居遙身後,一邊閒聽,只覺“漉州”二字聽着耳熟,他插嘴一問:“胡大夫他們是不是去的漉州?”
居遙理了他一聲,又對許時輕道:“你留下,阿嫂跟孩子都在這兒,我和黎葳帶兵去。”
他說完,不等許時輕開口,於青便急道:“主上又不帶我?”
居遙揚手,搭了他的肩膀:“久昔也留在營中,你要護好她,我不在的時候…”
“屬下知道,”於青忙從腰帶裏掏出鉛芯、槧本,奉在手心裏,一臉肅整看着居遙,“我一定記全久昔姑娘的事,等主上回來過目。”
居遙欣慰一笑,老父親般的拍了拍於青腦袋,忽聽許時輕問他:“你可放心得下?”
一上戰場,便不能有所顧慮,一時不慎就足以致命。
居遙面着許時輕,難得笑得謙恭:“兄長在此,有何放心不下?”
許時輕被麻出一身雞皮疙瘩,虛起眼,不由嘖道:“得罷,有事喚兄長,無事‘許狐狸’,你既好意思叫,我便笑納了。”
說笑是最動人的道別,一番言語後,幾人各歸職位。
居遙換上銀甲,後發全束,左臂懷住兜鍪,右手提劍出帳。
黎葳早一步離帳整軍,此時大軍列滿營場,十萬兵即刻出發,援軍漉州。
許時輕也在陣前送行。
場下將士們噤聲林立,皆護臂綁腿,襟領緊合,已作穿林過瘴的準備,而不懷僥倖免染之心,縱死亦戰。
於青領命去往久昔的帳中隨護,剛把幾人安排對久昔一說,兩人便聽見外頭將士們的呼和聲。
久昔拔身而起,跑出帳去,於青緊跟身後,看她粉白兔子似的一路蹦躂兼小跑,離點將臺不遠才停住了腳。
四方風聲鶴唳,臺下虎嘯龍吟,居遙滿耳充斥着刀戈殺伐之聲,而一串窸窣的腳步聲卻熟稔地從耳中貫進他心裏。
居遙倏然回頭,久昔正立在臺側後方,怔怔望着他。
正午光下,居遙通身銀甲,熠熠生輝,不復往日隨態,銳利化作寒針從那副身甲裏探出,再刺射四面八方。
久昔看得愣了,她好像不認識臺上這個人。
於青在她身後,拿食指悄悄一戳久昔胳臂:“姑娘不是尋主上嗎?有話快說呀,大軍要發動了。”
久昔被他戳得胳膊一動,人卻是木偶似的定住了,眼珠一瞬不瞬盯着臺上的人。
居遙也看她,他從不知曉自己身負甲冑時,形容舉止都不由自主地肅厲。
見久昔些時不前,眼中有些陌生流露出來,居遙頓然了悟,松下心態,朝她一笑。
他一笑,在日光和銀光交映下,蛾眉皓齒愈加鮮明,一張近乎妖冶的臉被圈在光暈中,引人心遐。
裝容雖變,他的笑卻還似往常,帶着十足狐狸般的狡黠,一下又親近不少。
久昔回過味來,心道沒錯,這是她的男人。
想到這兒,她忽地紅了臉蛋,心在腔裏砰砰猛跳,可身體不由她了,牽線似的走往臺上,到他身前。
要說的,早已說了,她不過是想再多看人兩眼,目送出行。
久昔小貓似的歪進他懷裏,這一身的冰冷堅硬,護着裏面能給予她溫暖的凡體,她於是不敢抱怨太涼,太疼,指尖在他胷甲上摳摸幾下,像是在和甲冑悄悄對話,叫它萬萬護好裏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