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杖殺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判字數:2120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大夫進了門,蕭案生起身去迎,把衣物放至榻邊的擱凳上,他帶着隨將出門,又去季明那處問清事由。
季明將西北十六州議定開戰,備軍暗候西疆大軍,和兩人闖烽火臺擅點狼煙諸事,一一詳稟給蕭案生。
蕭案生面沉如死水,眼眸中一星光被邃暗侵吞,他伸手,重重落至季明肩背一按:“幸苦你了。”
季明仰頭愧受。
蕭案生離開,又去戧畫營房,大夫正從裏出來,他三兩步走近:“大夫,裏面人如何?”
大夫肅面忖言:“皮肉傷,低熱,就是燒得太久,有點迷糊,她底子還行,問題不大…但氣血虧虛,最好長期調理。”
蕭案生明白了,就是需長期喝藥,對她來說,怕是比杖責還難捱。
大夫開了方,蕭案生便遣人去抓藥,他又進營房。
簾剛撩一隙,蕭案生倏地收手,閉簾退後,他一顆心猛跳不已,呼吸全亂。
營房裏,戧畫緊着一口氣,磕磕碰碰地起身,好不容易立定榻前,她寬下衣衫,墨發垂拂在肩背,及至腰下,只輕輕一掃,便似有熱蟻爬延全身。
戧畫用過藥,背朝簾門,正換新衫,忽從簾外透進光來,一道人影從她面前營幕上稍縱即逝。
影子雖窄,動作再快,她也認出了人。
戧畫收攏內袍,套上紅紗外衫,樣式和她平時所穿無甚差別,合身合意,一切收拾齊整,而她坐不了,只能又俯身上榻。
營房外,蕭案生遣人去請鄭昊鬆到罰場,說要一起監刑,他又多等一陣才進門。
蕭案生走到榻邊,慎之又慎看了眼戧畫,戧畫只斜他一眼,什麼也不說,面色如常。
蕭案生鬆了口氣,忽俯下身,將戧畫攔身抱起,他垂眸問:“東西還在嗎?”
戧畫想動,但一動就撕扯傷處,被蕭案生一打岔,她從腰側摳出虎符,看不到蕭案生的手,於是一下丟進他衣襟裏。
蕭案生話說不及:“拿着……”
聽罷,戧畫稍愣,忽將手鑽進他懷裏,四處撈尋。
“你,”蕭案生抓心撓肝地難受,急道,“你別亂動。”
他剛說完,戧畫的手縮了回去,虎符又回到她手裏,她斜蕭案生一眼:“什麼?”
蕭案生深呼一口氣,抱她的手緊了緊,心裏想把這個撓人的小貓捏碎,卻又捨不得她疼:“沒什麼。”
走出營房,蕭案生一路將戧畫抱至罰場,在他手裏,戧畫輕得像只紙糊人,任他如何走動,她都能安穩。
罰臺上,衆兵圍聚,那四名士兵還未行刑,鄭昊鬆立在臺前等候,十一名隨將列隊迎來。
蕭案生抱着戧畫從人夾道中走過,至罰臺前,他停下。
鄭昊鬆調侃一笑:“原來這是賢侄的心頭好,早知如此,我便找人替她受過啊。”
蕭案生見他一嘴笑,也忽生一笑:“是嗎,早知如此,將軍也可躲過一劫啊。”
說罷,他垂眸,示意戧畫向衆人昭示她手中虎符。
一剎那,衆兵齊膝落地,聲勢浩天。
罰臺前,鄭昊鬆臉色一滯,而後皮笑肉不笑地一膝着地,抱手見禮。
蕭案生目光毒蛇似的咬向他:“她來之前,我將此物交付於她,她的令,便是我的令,她要點烽火,便是我要點烽火,
作爲雲州軍主帥,不行軍令,當罰,以下犯上,當罰,知法犯法,當重罰。”
忽地,蕭案生眉目一鬆,轉而和悅道:“看在您與家父相交,小罰便可,您看杖五十可好?”
鄭昊鬆咽一口唾沫,揚起頭,還是笑:“賢侄,這姑娘來時可沒說行軍令,也不出示虎符,況且她一庶人子女,如何持得虎符?”
“我說她持得便持得,”蕭案生厲聲一語,眼神中不容置喙,“我說當罰,便當罰,您若有異議,待領罰之後,上書京都,參劾賢侄便是。”
說罷,他略轉頭,兩名隨將上前,一人一邊架起鄭昊鬆拽往罰臺。
那四名士兵被鬆綁撤下,底下士兵搭來長凳上臺,兩名隨將把人按下,鄭昊鬆還在掙動。
兩側已站好打板子的士兵,蕭案生仍抱着戧畫,他轉身,揚聲道:“這等小罰,就不勞煩將軍手下的人了,季亮、房巍,你二人行刑。”
又兩名隨將走上臺去,季亮與季明乃雙胞兄弟,一人苦便兩顆心疼,房巍本是蕭家軍刑訊兵,手中用器,巧可剝甲,鍘不濺血。
兩人上前接杖,鄭昊鬆如夢初醒,手被兩名隨將反鉗住,仍不住掙動,他朝蕭案生大喊:“蕭硯書,你父親可知你如此行事,待我上奏…”
話未說完,季亮掄起手,一杖狠下,兩人接連數杖,鄭昊鬆無力再言。
蕭案生不由自主地一簸手裏,戧畫又離他更近,兩隻手抱在懷裏,額頭磕到他削立下頜。
蕭案生收回目光,見戧畫木着臉,手一拂額頭,目光茫然不解地看他,她問:“打他做什麼?”
“沒什麼,解氣,”蕭案生漫不經心地一句,繼而又滿眼心疼,“他如何都不能替你疼。”
“我不疼。”戧畫一本正經,不像安慰,像實話。
“我疼。”蕭案生輕聲耳語,他疼得心頭像在滴血。
戧畫默下聲,又看向罰臺,不知何數,鄭昊鬆已耷下腦袋,奄奄一息,她回頭道:“他不能死。”
“他可以死。”蕭案生眼神忽戾,對她言語卻仍是輕柔的。
行刑不足半刻,鄭昊鬆垂手耷頭,季亮蹲身,伸手一探鼻息,隨即起身,掄着腿朝蕭案生跑去:“少將軍,人已斷氣。”
他說得面不改色,戧畫一怔,一股寒意從裏漫出來,腰膝間那一雙手忽然失卻溫度,像冰冷蛇皮纏繞着她。
她殺人,可不會殺爲大趙拼命的將士,這是罪。
“嗯,”蕭案生溫聲一應,朝季亮吩咐,“裝棺,送回京都。”
季亮領命前去,散去衆兵,遣人將鄭昊鬆的屍體擡下,又打理餘下諸事。
蕭案生抱着戧畫往營房走,戧畫一言不語,鄭昊鬆的一條命壓在她心口上,呼吸都不能順暢。
蕭案生察覺懷中人的異樣,他垂眸,看見戧畫眼中一絲侷促,忙開慰:“別怕,與你無干,他該死。”
戧畫擡眸,對上一雙熾誠的眼,她從前不信蕭案生,現在也不完全信。
她只信自己,從見到蕭案生的第一眼,他便是深不可測——她不喜與這樣的人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