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尋清靜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判字數:2290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黃昏的風有些冷,穿過窗戶,驚動簾幕帷帔,垂珠輕撞纏絞,發出咄咄聲響,破散着屋中讓人窒悶的氣息。
柳琬伏身於地,始終一字未言,在這個人面前,她不見心高氣傲,從來只有嬌氣和恃賴。
戧畫徐身上前,每一步都像踏在柳琬的心頭上,讓她喘不過氣,只有眼淚止不住地滴答作響。
“琬娘可知自己招惹了什麼人?”戧畫停在柳琬跟前,卻沒扶她起身。
柳琬嬌脊微顫,元夜之事如刺骨哽在她心裏,她只記得那人自稱“本王”,其餘再不願多想。
“琬娘,”戧畫輕聲喚她,像從前一樣,卻又不同道,“在這京都城,我護不了你。”
聞言,柳琬支起上身,揚起嬌容,淚眼望向戧畫。
她一雙眼眸水潤含情,側頰被淚水沾溼,瑩瑩泛着光,額前發末微亂,一縷輕垂而下,點在了朱脣上。
戧畫輕輕擡手,指尖拂開那縷亂髮到柳琬鬢邊,便見她紅霞浮面,嬌媚更甚。
就是這樣一張臉,讓戧畫覺得對柳琬來說,沒有哪處是可以萬全的。
爲了柳琬,戧畫曾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打探了數十座的州城,最終才落定了遠在東南的江滬。
那處山水環繞,人物富庶,權商才子,皆容得下只專供閒情雅緻的歌姬舞姬。
而這一切,都歸功於江滬的知州清廉公正,知府通達人情,更有當時的江滬節度使,即現太子趙襄坐鎮。
由此,戧畫才開始在江滬佈置文武,將當地一座“雲華樓”幾番修枝磨節後,她才親自送柳琬遠去江滬。
徜徉於江滬浮華夢中,柳琬一度恍惚,她以爲從此安枕無憂,卻不止她的安穩來之不易,有無數潛伏的暗子在看護着她。
淡青色寬袖垂拂在柳琬眼前,她擡手想揪住那抹衣袖,想要再一次被原諒她的任性。
戧畫卻忽地抽回手,負至身後,目光一如既往地清冷,看不出半分喜怒。
手頓在半空,柳琬心中失落浮上眉眼,她從未被戧畫這樣冷待過。
“我問你,”戧畫話音緩緩,卻帶着幾分凌厲,“你還想留在京都嗎?”
幾日前,柳琬也曾這樣問過自己,那時她有後悔過,而現聽見戧畫問她,不知爲何,她猶豫了。
柳琬很清楚,只要她應了戧畫,戧畫定能送她離開京都,像過去那般,護她安好。
而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在她心裏攀漲根纏,抓住了她的喉嚨,使勁兒往下拽着,讓她道不出聲來。
“琬娘子?要準備見客啦。”堂管走至隱雲居旁的樓道間,朝樓上一聲急喚。
“知道了。”
隱雲居中,兩廂喊聲攪碎了寂靜。
戧畫回首一望,窗外已是夜幕浮燈,一彎清月掩懸在半空中,雲也縹緲。
柳琬應了堂管的話,卻沒有起身,仍候在原地。
戧畫方纔看出了柳琬的猶豫,而現柳琬雖未動,她卻也看出了柳琬的急切。
“去吧,我暫留京都,會再來見你。”
戧畫說罷,轉身離去。
柳琬見狀,忽匆忙起身,一步往前,纖手環去戧畫腰間,像曾經跑馬時那般抱緊她,道:“琬娘等着社主…您別不管琬娘。”
戧畫沒有言語,寬開她的手,兀自離去。
戧畫前一日便在品芝樓住下了,只是故意掩藏下來,暗中瞭解情勢。
她本可以直接回屋,卻甚覺心悶,於是走出品芝樓,想去街上吹冷風,醒醒神。
夜風足冷,而街上卻也夠吵。
一路走過,她眼中繁燈明火在吵,叫賣聲、歡戲聲在她耳邊吵,冷風纏雜着熱食的噴香吵進了她的鼻子裏,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噴嚏。
再擡眼時,戧畫甚至以爲眼前的人是她打噴嚏打出來的,忽然後悔,想收回方纔那個噴嚏。
街道正中,蕭案生噙着一抹笑走近,手裏端着一個油紙包,臨了他遞給戧畫。
戧畫緊着眉頭打開來看,竟是一袋糖瓜。
她稍愣一下,拿一顆含進嘴裏,片刻,見她肩頭一聳,深出一口沉氣。
“京都可有清靜的地方?”她問道。
蕭案生見她眉心彷彿擰不開的結,他朝戧畫來的方向走,一邊道:“跟着我。”
戧畫想也沒想,轉身跟上,像一個被糖騙走的小孩。
一邊走,戧畫再拿一顆糖瓜放進嘴裏,將手中的糖紙包遞去身旁。
蕭案生看一眼糖瓜卻沒動,見她仰頭看來,他笑着搖頭。
“你不是喜歡吃糖?”戧畫不解道。
蕭案生忽明白過來,愈發笑着道:“我只喜歡買。”
戧畫撇一下眉,無聲地收回手,顧自享用,心道:她果然還是看不懂此人。
兩人走過城中鬧街,離了繁複燈火,喧譁人聲逐漸被拋諸腦後,一路走至城南河畔,尋一清靜處便停下,再走或又是鬧街。
四面被夜黑包裹,後方遠遠地橫亙着一線人間燈火,眼前是河上月下,輝輝交映,沉浮着一絲清寂。
戧畫望一眼河水低伏,又垂一眼淺草萌萌,一下席地而坐,不再動彈。
蕭案生在她身側,緩緩而坐:“此處如何?”
“沒你更好。”戧畫直言。
蕭案生提眉一笑:“這招叫,過河拆橋。”
戧畫累得緊,已無心與他拌嘴,眼裏一眶鏡花水月,耳畔風聲清淺,河音低喃,催人心眠。
“所以…你是爲什麼事而上京?”蕭案生柔聲問道。
一陣無聲,蕭案生以爲她不願相告,而待他側身垂眸,卻見戧畫已仰地睡去。
月光在她的臉上渡了一層寒霜,清冷的眼被她闔上,只餘下一臉柔美,承載着她一呼一吸裏消散不盡的沉鬱。
蕭案生探出手,指尖輕撫過她一半臉廓,是冰冷的。
日暖而夜涼,萌草露露沾溼了他的手腕,而她身下覆着一地嫩珠,早已浸潤一身青衫。
這一閤眼,戧畫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所處,只覺夢中一陣漩渦欲將她重重墜去,她懸身在黑暗之中,沒有着落點。
就在將覺失去意識時,她猛地伸手一抓,驟然睜眼。
夜幕猶然,偶爾地幾顆星在戧畫眼裏閃爍,卻不比近在咫尺的那一雙眼中更璀璨。
蕭案生將她橫在懷中,厚掌灼走了她手中不安,將她的手重新放回她懷裏:“睡吧,我守着你。”
他擡眸,不去看她的窘然,只用一身炙熱渡她的寒涼。
戧畫盯住他下頜,也似水波無瀾一般催人眠,她一下一下耷着眼,最終緊緊闔上。
一抹淺笑勾上嘴角,蕭案生再次垂眸,他有些明白了——從前他逼近,她的反斥或並不是因爲討厭,她只是不需要多餘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