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藏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判字數:2234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那年夏,正值書院翻新,戧畫和連雲在書院合計過後,榆城的木料最是合宜,且能送至梧州城內,着實划算。
於是戧畫便獨自前往梧州臨近的榆城採買木料。
連雲本不放心她一人,卻奈何書院離不得人,便只好千叮萬囑,叫她路上小心。
戧畫去時,一人騎馬飛馳,未至午時便到了榆城,她速決訂下貨料,僅休息了一刻,吃過午飯便又往回趕。
午後天熱,馬板車上,戧畫穿一身輕簡白衫,頭上戴着一頂竹篾斗笠,懶散半臥在被捆得繃緊的木材上歇息。
在她身後還跟了五輛馬板車,便是木材商的人幫着趕馬送貨,一同歸往梧州。
幾輛馬板車出了城門,正往大路上趕。
忽然,前路傳來一串嬌聲哭喊,和幾道辨不清人數的男子弄笑聲。
迷濛中,戧畫緩緩睜眼,夏午強光被斗笠篩成零碎光華,落在她的眼睫上、鼻樑上、朱脣上,她不耐地坐起身。
榆城外,至梧州,是一條南北大道,山左水右,視線內,一圈蒼綠環住了前路的灰黃塵道和左面銀粼浮動的水光。
就在道路下側,河畔之上,幾個楞頭青年正圍着一個姑娘打轉,那數只粗手皆不安分地拉扯着姑娘單薄的衣衫。
戧畫坐在板車上遠遠相望,她看不清那些人的仔細模樣,卻從破爛衣衫辨出那些男子多半是榆城裏的混子。
而那姑娘有十四五歲的模樣,尚未及簪,一身粉衫雖看着單薄,面料、花色倒是不差,應是被人精心打扮、照顧着的姑娘。
戧畫冷着眼,看了一陣。
今晨,她答應了連雲,不能獨自惹事。
馬板車漸漸從前行過,一隊人馬目不旁視,皆隨着戧畫前行,而車隊後方,猛地又傳來一陣撕聲哭嚎。
一抹白影忽從車前翻躍而下,路過後面車隊,戧畫斜眼一瞥,抽出一截未被削磨的粗糲的細圓木,對那爲首的領車人道:“先走。”
領車人看着那道白影疾奔而去,衝至那羣混亂的男女後方,一陣提棍橫掃。
領車人急忙下馬,跑到戧畫那輛馬板車前,將那一板車木材卸了下來,把馬引去了路邊吃草。
人羣中,戧畫掄着木棍,將人橫掃一遍後,趁那幾人倒地不起,她拽起身後姑娘的手,往馬板車方向跑去。
戧畫一眼看見被領車人卸下的馬匹,不待問過身後的姑娘,她便一腳蹬上了馬,回身探手,一把將其提上了馬。
她夾腳一扽,馬兒飛起,便聽見馬後,那領車人大喊道:“我的馬!”
戧畫一路疾馳,身後姑娘用力攬緊她勁廋的腰身,才不至於仰倒翻去。
直至梧州城外,戧畫方纔勒馬停歇。
她縱身躍下,又伸手去扶那姑娘,待其落腳着地,戧畫此時看清這姑娘模樣,方纔明白那些人爲何對其如此大膽行徑。
那姑娘生就一副媚眼,瑩瑩似水時含於她眼底,面容姣麗而帶着幾分妖冶,身形亦是嬌軟似柳,且不說男子,女子見了也願駐足再多看幾眼。
戧畫盯着她打量,片時不語。
那姑娘也不時地掀起眼簾瞧她,見戧畫那一雙清透的眼直落在她身上,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一下紅了臉。
她立在日光下,一身衣衫被撕得破碎不堪,隨着身體顫動而搖搖欲墜,委屈的眼淚又欲奪眶而出。
忽一飄白衫從那姑娘眼前晃過,而後輕飄飄地攏住了她的襤褸,她揚起一眸水潤看向戧畫。
“你越是弱,別人便越會欺負你,”戧畫見其籠住了眼淚,又問道,“你叫什麼?從哪兒來?”
她的聲音堅定有力,教人安心。
姑娘小聲顫道:“我叫柳琬,是…是攬芳樓裏的人。”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便微不可聞。
戧畫盯住她,又道:“你是孤兒?”
柳琬點頭。
她幼時在街上被老鴇撿去,將她當成一顆未來的搖錢樹培養。
老鴇悉心打扮她,遣人教她歌舞,卻不讓她迎客,打算待價而沽,大撈一筆。
而柳琬只想跳舞,不願迎客,於是在老鴇將她掛牌的前一日,她偷逃出城。
走了一路,柳琬想要自謀生路,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而因她形容出俏,在城中小巷便被那些混子盯上,一路尾隨着她,到城外方纔對她下手。
城門口,兩人說話的功夫間,後路的領隊人終於追了來,匆匆趕至,告訴戧畫那些混子已回往榆城,並未追來。
戧畫謝過領隊人,又帶着衆人進城,她看一眼定在原地的柳琬,忽沉聲道:“跟着我。”
這一瞬,柳琬眼裏呈出光彩,她緊步跟上,看着戧畫的背影,一抹淺笑嬌怯浮上嘴角,臉上薄紅暈開。
陽光狠辣地揮灑下,戧畫將外衫披給了柳琬,只剩一件純白窄袍汗涔涔地貼在身上,她的身量比尋常姑娘高,又因練武而勁挺,未至發育期的她,在那時根本瞧不出性別和年紀。
在她身後,柳琬一顆春心怦然跳動着,直到一行人邁進書院,見一個四五歲孩童朝他們奔來,抱住她跟前這人的那一瞬,聽他興奮大喊:“阿姐!”
柳琬如雷轟頂,先前迫止的眼淚又漸漸蓄積。
戧畫看一眼畢天:“去叫連雲來。”
畢天受命,撒腿就跑,不一會兒便拽着連雲的褲腿趕來。
連雲提着褲腰,險些被畢天拽個光亮,未至門口,他一眼看見戧畫身後的陌生女子,便知她定是又惹了事。
連雲上前去安排了那些送木材的人,又仔細結了賬,空時去看了眼柳琬,卻發覺這姑娘一心只想跟着戧畫。
戧畫一向只管會些功夫的人,其他如老幼、姑娘一干人,便都交於連雲打理。
柳琬卻不願意,紅着眼向戧畫嬌求,戧畫問她:“你想做什麼?”
柳琬不願像妓子一樣接客,可她愛舞,一種哪怕艱辛也甘之如飴的熱愛。
戧畫深慮,片刻,她只道一聲:“好。”
從那以後,戧畫也並不多管束柳琬,只留她在書院裏,成爲她手中唯一的文廌。
每當戧畫閒時,柳琬便去往戧畫的院中,爲她一人而舞,也不管戧畫喜不喜歡。
而柳琬卻不知道,戧畫所看到的,不僅是她日益精進的舞姿,而是從她眼角眉梢傾出的一絲落寞。
沒有滿堂華彩的舞者,終歸是孤獨的。
而江滬,便是戧畫贈於柳琬的,一個能護她安好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