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重見天光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264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豔陽初升,霞光穿戶。

    久昔被薄光撬動眼睫,輕輕扇開睫羽,入眼的是一方刺痛的暖陽,從這列書架後的那排窗戶打來。

    她緩緩眨着眼適應,後垂目往下。

    居遙的眼還緊閉着,躲在久昔的臂彎後,從那一片日光借來的陰影裏,睡得很沉,比酒醉後還沉。

    久昔沒有挪開手,又稍往上一攏,將他整張臉掩住,不讓光將他驚擾。

    她的腿像是沒有感覺了,微動一下,便是經受不住的發麻,像成千上萬的螞蟻在身體裏啃噬,讓她眉頭蹙緊,蓄出一點淚意。

    可久昔不敢大動,只能又歸回原樣,讓她的腿再次沒有知覺。

    居遙半身都壓在她嬌弱的身上,讓久昔動彈不得,不知他是無意,還是真的怕她再偷偷離開。

    不管如何,久昔的膝彎稍動都驚動了他,在她懷裏,居遙一瞬睜眼,心也跟着一顫,他擡頭看去,卻見久昔也正看着他。

    昨夜昏暗暝暝,居遙未曾看清她的臉,只知是她,便不管不顧地向她索取溫暖和慰藉。

    而此刻,光落在她臉上,細描着她憔悴的臉廓,憂鬱的眼黛,和被他蹭去粉脂後,只剩下蒼白的脣。

    居遙忽才發覺,自己身下綣住的腰身,比往日清減了太多,骨線穿透過層層衣衫褙子,是那樣棱角分明。

    他正細細看着,久昔忽挪了眼,手輕輕推卻,欲要起身。

    居遙一下用力,將懷裏的她圈得更緊,沉着聲急道:“去哪兒?”

    久昔回過頭看他,緊張、害怕皆糅雜在他眼裏,又生一圈紅絲緊緊粘着眶邊。

    久昔緩緩提手,指尖從他的眉心,劃過鼻樑,點過脣尖,最後落在他生滿胡茬的下頜上,片刻,見她溫柔而淺笑道:“你該洗洗了。”

    說罷,她又欲起身,居遙忙牽住她的手,也隨她起身。

    久昔立起身,正緩着腿,便聽他撒嬌般道:“一起。”

    久昔看甩不下他,便只能似牽小孩一般,牽着他走去書房門口。

    書房外,階檻上定着幾個人樁。

    從昨夜月上枝頭,至今晨日升東方,那幾人皆不曾挪動,就在房門前抱頭死守着。

    門“吱”地一聲,幾人同時翻身立起。

    只見門開出一條縫隙,露出久昔的一線身影,朝幾人輕聲吩咐:“備水,都首要梳洗。”

    於青聞風而動,立刻去得無影無蹤,黎葳見近思遠,忙去中院臥房取換洗衣物,柳彩細細尋思後,便拔腿往東廚房跑。

    久昔又合門進屋,手卻是被身後的居遙抓着不放,她無奈擡眼,見居遙的目光不曾挪動半分,皆在落在她身上,將她牢牢網住。

    他的頭髮不知是哪日束的,鬆耷耷地墜在腦後,又有幾縷搭在耳邊和額前,身上白衣化塵衫,皺巴巴地竟理不齊整。

    他平日最愛潔,現卻不知如何忍受得下。

    看着他這副模樣,久昔心想,自己那日又是如何失態。

    那倒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好,皆是風吹雲散。

    久昔將他拉到文椅邊,好不容易將手奪回,輕按着居遙坐到椅子裏,便見他又上手環住自己的腰,沒奈何,只能這般態勢地散去他的髮束。

    那幾人來去匆匆,將一切用物擺置進了書房。

    於青先搬來浴桶,又着急轉身去取熱水,其間匆匆掃了一眼議廳,只見那方兩人一坐一立地靜聲緊靠着。

    黎葳擱下衣物,便又和於青一同取水,來去數回,終才傾滿浴桶,柳彩也來看過,算着時辰叫東廚備菜。

    居遙不曾叫人服侍洗浴過,於是那幾人備好水後,皆又退至門外,靜待着侍候膳食。

    久昔將纏在腰間的一雙手掰開,又拉着居遙走到浴桶邊上,才鬆手準備離去。

    指尖分離之際,居遙瞬覺不安,匆忙撈過久昔的手臂,又將她攬回懷裏,低聲請求:“你別走…”

    他像是被人抽了脊骨,軟在久昔身上,一分一毫都不能牽扯開來。

    下頜揉蹭在久昔的髮梢間,心被藏在裏面的綿針刺痛着,居遙眼淚再次涌起,斂在眼眶裏,未及落下。

    久昔被抵住心口、喉嚨,有些難以呼吸,她稍仰起頭,輕聲安撫:“我就在門外。”

    她說罷,卻被居遙攏得更緊,不見要被鬆開的跡象,於是如此僵持着。

    居遙久未見她應聲,或是留她不住,再一用力後,他便緩緩鬆手,心中藏起無盡難過和痛楚,側身轉向浴桶,不讓她看見他的神情。

    久昔脫出居遙的身網,剛得一瞬自由,便看他埋首藏頭,似乎以爲他自己掩得很好,卻不知陰鬱覆着了他周身,讓人看着都喘不過氣來。

    久昔垂下眼猶豫,見居遙自己也一動不動,便緩緩擡手,指尖觸及他腰間繫帶時,便看他猛地回頭。

    久昔淺紅着臉,儘量平和道:“我,我幫你。”

    居遙心頭猛跳,嚥下一口幹喉,牽止住她的手,口中磕絆道:“不不用…你陪着我就好…”

    他說罷,怕久昔退卻,又小心探問:“…可以嗎?”

    居遙方纔第一次生出那樣的心思,卻不該在這時,他又怕自己矜持不住,因而不敢讓久昔觸碰。

    片刻,久昔垂眼點頭,去了那方浴桶能看見的圈椅中落座,側過身去,兀自靜心。

    水霧氤氳朦朧,居遙置身浴桶內,目光卻徑直落向久昔,他越來越害怕,怕身邊的人離自己而去,無論生離或是死別,他再也經不起失去。

    大半時辰過去,兩人方邁出書房。

    門前的三人險些坐化,匆匆起身見禮。

    門下,居遙仍是一身白衣,外籠一件靛藍鶴氅,只因久昔怕他醉後風涼,又爲他束髮半冠,修眉剃鬚,這才讓他重見天日,不受底下羣觀醜態。

    門前,於青早已哭成了襁褓鬧嬰,黎葳強忍着男兒淚,不敢輕流,同時出手按住於青,不讓他失禮。

    柳彩卻是見人就跑,急匆匆奔往東廚房通報,直叫廚司動作快些。

    居遙落眼前方,看着他二人關心急切,卻是有愧於心,不該將事情皆推於他們身上。

    他擡眼一望日頭,天色剛好,正將當午,陽光撒在院子裏肆意,他卻無心顧暇,垂眉看向黎葳:“南越如何了?”

    黎葳昂起胸脯,憋着心中怨怒,鼎聲彙報:“主上先前叫我遣精銳探南越,人已回稟,南越果然亂了。”

    居遙目光沉盡,自他北上歸南,南越沉寂過一段時日,後卻忽然激進,頻繁潛細作進南境,若是那老南越王在位,必不會如此。

    家與國之間,各有難經可念。

    如此時機,居遙自不會放過:“黎葳,備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