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餓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判字數:2259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廊道上,兩人仍互相拉扯着。
黎葳鼓着眼,眼眶內也逐漸顯露出絲紅,他兩隻手揪着於青前襟,將於青一把推開,大聲吼問道:“你先前爲什麼不說!”
黎葳一邊吼着,一邊心跳如擂,淚花在眼眶裏抑轉不止——梨娘子是主上的脊骨。
於青淚流不止,心中也滿是忿懣,這些日已將他憋得內傷重重,此刻才得爆發出來:“主上不讓我說,這院子總得有個清醒的人!”
黎葳恍然明悟,這些日主上只將自己鎖在書房,什麼也不聽,什麼也不管,再大的事都只交給他去處理,主上是怕他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對事務的判斷。
兩個月來,南越頻繁派細作在邊線侵進擾動,卻也不生戰事,他們這是想逼南境主動進攻。
黎葳看得出來,居遙自然也看得出來,戰事的開端究竟由誰發動,這也是影響趙廷判斷的因素——若是南越,那大趙便有理可以相幫南境;而若是南境,那麼大趙也不是沒有作壁上觀的可能。
所以,黎葳只是將那些細作要麼活捉盤問,要麼直接殺了,也不會再多動作,可若換作現在的居遙,面對南越的侵擾,他會做出什麼?
他什麼都做得出。
因而,他只能將自己鎖在屋裏,隔絕這些會讓他發瘋發狂的事,才能留得南境暫時的安穩,和守護南境未來的命運。
黎葳之前見他們回來時,並未帶着梨娘子,只當梨娘子還是不願隨來,又因久昔逃離,主上才會難過鬱結,將自己關在屋裏,也不曾去看過久昔。
現下看來,他們所尊崇的敬仰的主上,此刻,已不知將自己糟亂成了什麼模樣。
黎葳提腳便走,被於青一把拉住,他憤懣甩開:“你攔着我幹什麼,我去看看主上。”
於青急得不行,第一次將黎葳當傻子般吼道:“你看有什麼用!得讓久昔姑娘去。”
黎葳稍頓,此時才反應過來,脫開於青的手,匆匆趕去裏院。
裏院外,柳彩方纔謝過兩位值門侍衛,正轉身離去,一眼望見正從月洞門下行往院中的黎葳,她驚慌不已,尚未想好如何脫罰,兩腿便已軟卻跪倒在地。
黎葳行至屋門時,門前三人皆已跪倒,面色懼灰,他一眼掃過這幾人,急聲道:“姑娘怎麼了?”
兩名值門侍衛面面相覷,不敢胡言,只柳彩被嚇得眼淚橫流,仰面朝向黎葳,哭喊着求情:“黎都尉,您放了姑娘罷,姑娘不肯吃飯,也不願洗理,婢子好不易勸得姑娘用飯,只怕她自己一人再要絕食,她身子已那般憔悴,如何受得住啊?”
黎葳忽心頭驚跳,這些日他忙着清掃邊線細作,竟也顧不上讓下人好好照看久昔,他叫不許任何人探視,卻不想這些僕從下人們竟聽話至如此地步。
他忙吩咐值門兩人開了門,急忙踏進屋中,見久昔坐在梳妝檯前,背影清瘦到像是沒了皮和肉,只剩下淡青色衣衫在空空輕擺着。
黎葳匆急上前,到了久昔身後,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兩眼盛淚道:“姑娘仁心厚愛,請救救我家主上罷。”
久昔緩緩回頭,她已是輕簡整理過,頭髮用青絲帶輕輕攏系在身後,青衫外罩薄褙,不算太厚,眉額亦修,只是沒有塗抹脂粉,臉上和脣色還是煞白,難見血色。
久昔看着黎葳,半刻沒有說話。
黎葳紅眼擡頭,見久昔眉目淡淡看着他,忽弱聲道:“他死了嗎?”
黎葳心頭一驚,猛地搖頭,他清楚久昔說的是誰,忙開釋道:“沒有,那是姑娘府裏的人,黎葳怎敢下殺手。”
久昔垂下眼,慢慢轉回了妝臺,臺上有一面銅鏡,她卻不敢看去,只垂眼問道:“他怎麼了?”
黎葳聽聞發問,擡頭忽又淚眼婆娑,嚥下胸中酸澀,哽聲道:“不是主上,是梨娘子…梨娘子沒了…”
久昔猛地回頭,眼裏震顫着看他,卻從黎葳的眼淚和神色中確認了事實,那一瞬,她的淚從幹竭身體裏榨涌而出,綿亙不絕。
幾近兩刻,黎葳從屋內死喪着邁出,朝門前仍跪在地上的柳彩吩咐道:“好生照看姑娘…若是姑娘願意見都首了,便帶姑娘至書房。”
柳彩連連點頭,心中萬分欣喜,又有萬分不解,爲何姑娘現下卻不願見都首?
見黎葳躑躅離去,柳彩才從地上撐起,腿麻得像是離了身,一瘸一拐地奔進屋子裏,卻見久昔仍坐在妝臺前,於是奔至她的凳腳邊,又“撲通”坐倒。
柳彩仰着腦袋,小心問道:“姑娘爲何不願見都首?”
久昔沒有迴應她,緩緩擡起紅腫的眼,看去妝臺那面銅鏡。
銅鏡裏,她臉廓削瘦,兩頰凹陷,一雙眼黯淡無神,更因哭紅而猙獰,她不是怕自己太醜,只是怕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又會如何擔心。
久昔面着鏡子,漸漸地,她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獨自舐傷的居遙,她再次淚流不止,心中盛滿的不僅是悲慟和心疼,還有自責、內疚。
她怎麼能在那時選擇離開?
梨娘子,會怪她嗎?
久昔眼前模糊成一片,恍惚中又浮現起梨娘子那副和美柔善的臉龐,她站在小院兒中央,花開滿了院外的樹梢,她沒有紅着臉生氣,也沒有背過身怨恨,一雙眼睛慈愛地望着自己,笑得溫暖。
久昔閉上眼,將眼眶裏的淚擠盡,片刻,她睜開眼看向柳彩,柔聲道:“柳彩,我餓了。”
柳彩愣了神,很快反應過來,一面應聲,一面站起往東廚房奔去。
兩位值門侍衛也聽見了話聲,相視疑奇,卻也都萬分欣慰,又面朝大院,認真值守。
柳彩匆匆跑到廚房,要了好些大魚大肉,裝了滿滿兩提兩層的食盒,又拔腿趕回裏院。
久昔從妝臺挪去了前廳圓桌,只呆坐着等飯。
待柳彩趕回,將食盒打開,擺滿了一整桌,有一條清蒸魚,肥瘦相間,大塊兒滷肘色厚味深,還有一整只燒雞,素的只有一個豆腐釀,卻是久昔平時最愛吃的。
柳彩去廚房時,廚司尚未準備好晚膳,而她要得又急,於是讓廚司看着快些的弄,有些菜是早就弄好了需再溫熱,便都拿了來。
久昔覽了一眼,緩緩持起筷子落向那塊大肘,從上面剝下最肥的皮和肉,直往嘴裏送,連吞好幾口。
柳彩侍在她身側,滿眼驚怪,她記得姑娘一向喜素,又最喜釀食,今次卻是一口未碰,反倒是青睞了平時最厭的被她拿來充數的肘子。
柳彩稍埋下頭,卻見姑娘吃得滿面愁容,便知其明是不喜,偏又硬往下嚥。
柳彩忽地心頭哽塞,酸淚往鼻頭涌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偏生這時才明白了姑娘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