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髒亂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169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廊道下,忽又傳來一道踟躕不決的腳步聲,從裏院的月洞門前磨蹭進了院中。

    屋門前,兩名值班侍衛聽見動靜,生起疑心,使其中一人走出院子探上前去,卻見是府中的女婢柳彩,往日在院中,也是她最喜來裏院陪久昔閒聊。

    柳彩躲在洞門後,露出底下一截青緞裙襬來,正悄悄探頭,待往屋門頭望,巧得值門侍衛走近上來問,她慌忙不已,打算離開。

    那侍衛認出柳彩,忙叫住她,卻也不見爲難她,只嘆道:“你可以有法子讓姑娘吃些東西?”

    柳彩聞言,擡眼見侍衛滿臉愁色,於是問道:“姑娘還是不吃東西?”

    久昔被黎葳帶回南都總處已近兩個月,而其間因不進食,已暈厥了數次,每每請大夫來看,待開了藥,都是柳彩往她嘴裏灌去。

    喝藥縱然能好轉,而待久昔醒了,又是不吃不喝,如此反覆,只教大夫也跺腳心急,她本是可愛的圓臉,卻一天天地削瘦下去,曾受她愛護過的這些僕從也都看在眼裏,心疼萬分。

    然而居遙下出禁令,不許任何人踏入裏院,並將裏院像看守犯人一般把守着,於是下人們皆只有在久昔暈去後,府中上下爲其忙作一團時,才得看過一眼她那教人心疼的模樣。

    不許別人探視,而居遙竟也不曾探視,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彷彿也成了犯人,作繭自縛地懲罰着自己。

    柳彩視線穿過寬院,望了一眼屋門,見那屋門竟大開着,於是探問:“都首可是允許探視了?”

    侍衛搖頭,只能說明實情。

    柳彩眉頭緊蹙,十分憂心,於是道:“大哥可否讓我進去與姑娘一見,就算勸不動,也能陪姑娘聊聊天?”

    柳彩也從未在久昔清醒時見過她,每當久昔好轉,黎葳便謹遵都首之命,將久昔重新看守起來,不得與他人相見。

    侍衛垂首爲難,而一思及久昔曾對他們如對朋友般親和,也心有不忍,便心軟通融道:“那你快些,都首雖不曾來察視,黎都尉卻是盯着的,待他回來發現,我們都得受罰。”

    柳彩連連點頭,跟隨侍衛,提步走進院中,又到屋門前,那兩名侍衛一番交頭接耳後,便示意柳彩進屋,後又將門掩了起來。

    柳彩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內,屋中的光線尚好,四面都開着紗窗,只是打不開罷了,書案上四寶俱齊,圓桌上茶壺茶杯皆擺放整齊——除了數天前那幾碗藥和湯,久昔竟是連水也不曾喝過。

    屋裏的一切都像是久昔初來時的樣子,不曾有什麼挪動過,只是除了牀鋪、被褥,其他皆覆上了一層薄塵,在光線下沉浮,無風無瀾,讓人窒息。

    柳彩透着屏風,只見那只弱小孤零的糊影抱坐在牀內,背靠着牆,一動不動,於是提起裙角,小心繞過屏風,生怕一驚動空氣,裏面的人便會碎去。

    久昔聽到動靜,想轉頭去看,卻感覺無論怎麼用力,頭就是轉不過去,只面朝着右側紗窗,用眼睛去抓那一方曬進來的暖光。

    柳彩見久昔毫無動靜,於是走得更近,又往側邊稍挪,想讓把自己擠進久昔的眼裏。

    然而久昔不曾將目光挪向她,倒是柳彩,這才方看清楚久昔此時的模樣。

    久昔已許久未梳洗了。

    她的頭髮髒而亂,在背後隨意地披散着,臉上仍有些胭脂色,卻或是被她的眼淚融花了,已成了另一副模樣。

    她兩側臉廓都少了一塊兒,從前有嬰兒般的兩個鼓鼓的小腮肉,現卻只剩皮和棱角,脣白似霜,又皺又裂,嘴皮粗糙地浮在脣上,像是枯樹死皮。

    雖已初春,屋中卻像是長着無形寒刺,一寸寸刺進人的身體裏,痛和冷是分不開了,很叫人難辨。

    久昔穿着一身單薄內衫,感受着寒氣在她周身遊走,將她裹浸、沉溺,每當她受不住時,久昔心中便會問起,他爲何不來看她?

    寒冷刺進心裏,久昔的身體便又覺得暖了,甚至眼角也劃出了帶着熾熱的淚瑩,從自己的臉頰上取得了這片時的溫熱。

    柳彩心頭驚觸,淚光倏地從眼底涌出,兩步走近牀邊,拉扯開牀上被揉到另一頭的被子,圍到了久昔身上,將她仔細籠起來。

    “姑娘,”柳彩抹了一把眼淚,又輕輕拂去久昔面前的碎髮,只見她臉色慘白,兩眼無神,忙心痛道,“姑娘這是做什麼呀?怎麼這樣糟蹋自己身子,有什麼不開心的,您與柳彩說罷,奴婢雖沒本事,您說出來心情總能好些。”

    久昔垂下眼,像是在想,片刻她微微啓口。

    柳彩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又擡手一抹眼淚,轉身跑去倒了一杯水來,喂久昔喝下後,便聽她聲氣大了些:“豆…芽…”

    柳彩終於聽清,忙搖頭道:“黎都尉沒帶豆芽回來,只有您一人。”

    一滴滾淚又從久昔眼角落下,柳彩連忙輕拂去,卻見久昔垂着眼,忽又淚瑩不止,虛聲道:“居…遙…”

    這次,柳彩聽得無比清楚,卻是不知如何迴應,也垂了眼,弱聲道:“都首也將自己關在書房裏,誰也不見,只於青去見過,黎都尉也不曾見,現在大數事務都是黎都尉盯着,這院子也是。”

    “…於…青,”久昔擡了眼,側窗的一線光照進了她眼裏,她看向柳彩,忽提起氣,用盡氣力道,“我想見他…”

    柳彩聞言,看着這樣虛弱的久昔,即便她知道黎都尉也不許於青進裏院,而爲了久昔,她如何也要去試試。

    “姑娘若想見於青,那就要聽話,好好吃飯,”柳彩用手將久昔的肩膀扶住,滿眼嗔怨,又對她諾道,“姑娘若是連話都說不清,見了於青又有何用?”

    柳彩言罷,便回身去察看桌上飯菜,皆尚溫熱着,於是將食盒提去牀邊,費心喂久昔吃下,又悉心敦促她務必好好吃飯。

    久昔現下,心中只想着見於青,於是一一應下。

    柳彩這才放心離去,待出了屋門,她向屋門口的兩名侍衛道過謝,又求他們通融,讓人給姑娘備水洗理。

    兩名侍衛見柳彩勸說有用,十分欣然,又一番交頭接耳後,答應了柳彩,只叫她快些,莫等黎都尉回來發現他們私自行事。

    柳彩匆匆行去,將一切備妥後,又進屋替久昔梳妝打理,近半個時辰,才又將久昔收拾出一番人樣。

    此時,黎葳正值從西郊校場下來,回到總處,第一件事,便是察看裏院情況,只怕人再在他的眼皮下不見,又要如何向都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