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後悔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094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呂木垚笑容淺淺,時時浮在嘴角,顯得很是柔美溫和,他方纔一面聽江相言語,一面垂眼思想,官家遲遲未定第二位主審,不過是在試探江相態度。

    太子先前在南境一事上,與江相意見相左,而與官家和右相阮慶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若是此時太子要求與江相同審春闈,便顯得與先前態勢相悖,此時卻還不是太子與官家打擂臺的時候。

    而江相長久以來對南境的態度堅決,此時忽與官家妥協,又顯得過於阿諛,這絕非江相往日作風,官家定然深思多想,此況也是不妥。

    太子和江相,兩人不可互薦,亦不可有半分聯繫,然而官家不會主動將主審權賦於江相,是以此次春闈,江相必然無緣主審之位。

    由此來看,那倒不如江相主動讓出,且就讓與同他兩廂對立的阮相,一則模糊官家視線,讓其猜不出江相此時對南境態度究竟是收是放,也許是固執己見而推卸此任,也許是表明心意轉向官家與阮相一路。

    二則便脫了江相與太子之間的祕密聯繫,讓阮相誤以爲他們師生因南境一事失和,在阮相眼裏,江相從來都是一意孤行的,絕不存在回心轉意投向他的可能。

    夜風颼颼,相府內已是萬籟俱寂,只剩廊間花燈被風吹動着搖曳輕旋,院中那矮叢葉聲簌簌,高樹也嗚嗚作響,映落於石子路上的亂影不住地聳動着,攪碎了那一地皎麗的月華。

    廊下兩人駐足並立,靜觀庭院上空那一方風雲,在月幕下波雲詭譎,逐漸籠罩出鋪天蓋地沉寂,將整座京都皇城緊緊包裹起來,透不出風去。

    呂木垚持一身從容,回首淺看,卻見江相臉上仍滿布憂慮,於是輕聲寬慰:“春闈一局,由學生自去破解,本是應當,既知主審何人,已是先人一步,對症下藥,何患有失,老師所憂可還有其他?”

    江相聞其言,眉間鬆卻一半,徐徐回首,擡眼望去這一條孤靜長廊,廊間燈火繁明、華彩斑斕,猶如一條記憶紐帶,牽起了無限思念,這一盞盞華燈卻是遲等不來那摘掇之人。

    呂木垚適才明了,卻不知該從何安慰起,只能細心探問:“他們可是快回來了?”

    江相輕輕拂手,他們一行兩個月前便從南境出行,至今再無信來,他一刻未見到人便不得安心,只盼幾人一路平安,速速歸京。

    晨光熹微初攏上京都,一城朱牆墨瓦,門戶醒燈半燃,街巷間人跡漸明,商鋪已開門掃理,攤鋪正排擺買賣,只等行客上街便大聲吆喝。

    品芝樓徹夜燕舞將休,樓內忙活的人早晚輪換,一班歇下,又及另一班上工,衆工正在堂前聽堂管說喊一些勉勵話,爲今日之活開個好頭。

    衆工剛剛散去,各自歸位,便有貴客上門了。

    堂管親自上前接待,卻聽那貴客道他不需餐食亦不需住宿,只要見琬娘。

    堂管一臉難色,說那柳琬已稱病連休了兩日,這幾日皆是由其他舞女替班,恐是不好見面,怕將病氣過給客人。

    誰知那貴客一聽,忽賞了堂管一錠大銀,更說今日非要見琬娘不可。

    堂管嬉笑連連,再不顧其他,忙領人上了二樓客室,叫貴客稍後,他便轉身去尋叫琬娘。

    此時天光未曉,隱雲居內,未燃一燭,整個屋子都籠在晦暗裏,屋裏只有模模糊糊的物影,辨不清哪處是何物,何物爲何樣,只一豎婀娜倩影坐於妝臺前,可認出人形。

    銅鏡前,佳人未見梳妝,一身白衣單裳,輕而單薄地罩在身外,手輕輕擡起擱上妝臺,腰身攏緊,只顯得更爲蕭條而孤零,似將被一道晨暉涼風夭折傾去。

    柳琬目光落至銅鏡,即便日暉暗淡,也能見鏡中的她風貌依舊,哪怕不飾粉黛,也如皎月華白,如紅丹般嬌豔,一寸寸眉樑廓骨下,都透着讓人無法自拔的氣息。

    這一刻,她懷疑了自己的決定,來到京都究竟是對是錯,她原可以無憂無慮地做自己,不必屈於權勢,也不會有機會被有權勢的人覬覦。

    她究竟是爲了什麼?

    此時,柳琬竟想不明了。

    正待柳琬欲將闔目,只想忘卻繁事雜心片刻之際,一串腳步急匆匆行至她門前,便聽門房響起幾聲輕叩。

    不待柳琬啓眼,即又聽門外傳來堂管的喊話聲:“琬娘子可休息好了?病可好些了?”

    柳琬自覺堂管不會如此關心她,無非是想請她上工,替主家賣命賺錢罷了,於是稍提聲氣,道:“好些了,今夜便可上工,堂管放心罷。”

    堂管聞言,鬆氣一笑,又娓娓開口:“琬娘子若是好些,可否先見一位客人,這貴客出手大方,也不好拂了面子。”

    柳琬聽聞此言,心中忽生顫怕,前夜便是堂管傳主家言說請見位貴客,她只當是哪家富貴子弟,可似從前一般隨意推脫,便自去應付了。

    可柳琬未曾思慮過,京都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王室貴胄,官宦強權,竟是她孤女難以自處的境地,她忽覺後悔,悔在她背棄了那一方可保可護她的地方。

    柳琬垂目屏氣,片刻,她輕咳一聲,推辭道:“我現還有些不舒適,怕擾了貴人雅趣,煩請堂管去知會一聲罷。”

    堂管聽聞其言,卻是不去,又提聲勸道:“這無礙的,那貴人聽說琬娘子病了,更說今日一定要見到琬娘子,他不怕過病,還有些着急呢。”

    柳琬眉目低落,見推卻不過,便又生他心,她問過堂管那貴客居在何處後,便先將堂管支走了,自己回過身去,復面銅鏡,一通胡畫過後,直教自己也看不下去,這才罷手。

    柳琬走出隱雲居,在二層環廊上踱步徐行,行將一刻鍾,才立到了隔間的靜芍室,又過半刻鐘,才緩緩提手叩了門。

    靜芍室內,沉香綣綣遊曳,浮動着沁人心脾的香氣,日光從窗頭攀進,爬上窗前人的前襟雪頸,又映顯出其柔善溫良的鼻樑和臉廓,他安立在窗前,似是在等待晴明一般,等待着將要到來的人。

    叩聲入耳,清脆動人,窗前人匆忙回身,許步上前開門。

    柳琬卻被這開門動靜嚇了一跳,慌忙後退小步,再擡眼看去,卻是酸辛共涌,翻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