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歸家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274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左丞相府內,除夕元日的餘景尚未揭下,府門頭和過廊上都還掛着數不盡的花燈,久昔最喜花燈,京都的花燈比別地更加繁複,樣式逐各新穎,畫幕工藝皆俱精巧——江相說要將府裏花燈一直懸掛,直到久昔回來,讓她一一取下賞玩才可。

    相府各院,各門面上,都貼了門神保佑,往年是周管家採辦的,爲保相府無災無害,今年是相爺一幅一幅自手畫的,只爲祈佑久昔能早些回府。

    日前初一,官家先在大殿之上宣立儲位,而後覲見了各國使臣,這幾日也是江相正忙時,傍夜還抽出空與太子殿下敘了話。

    今日初二,江相一早又隨同官家、大臣和各使臣,齊齊去往大相國寺燒香,臨走前,他回身朝呂管家一愣,匆忙道:“今日木垚便要回府上了,你自去準備準備,我差些忙忘了。”

    呂管家聽了此話,起先也一愣,待相爺走後,他才匆匆進府告訴老伴和女兒這個消息,自己又奔走回房裏,倒騰了一身新衣裳——他算着呂木垚歸府的日子尚在年後,元日時也不曾穿新衣裳。

    呂母和桂雲得了消息,喜不自勝,想着呂木垚舟車勞頓地趕回京,定是又疲又飢,於是呂母匆匆去小廚房開竈,親自下廚燒了好幾個硬菜。

    桂雲一路連蹦帶跳,去替呂木垚收拾好客屋住處,卻不是僕人住間——因江相送呂木垚去唸書,爲保身份得體,將呂木垚還爲呂管家祖上從業,也就是普通農戶。

    馬車行來時,幾位至親皆立在府門前,殷殷切切地提着頭張望,呂母一身廚袍未換,她怕是人至菜涼,只好等人到時再回竈去熱,桂雲難得簪了一支珠釵,是姑娘曾賞給她的,平日卻是捨不得戴,也穿了一身嫩黃新襖,在外等候。

    只見馬車緩緩停駐在相府大門前,幾人忽卻不敢上前相迎,怕是認錯,又或經年未見,唯恐生疏。

    幾人定立在府門前,呂母和桂雲緊緊挽着呂管家的胳膊,兩人手上皆是激動又緊張,攥得呂管家的新衫衣袖出了褶,呂管家也兩手互擰在一起,假作鎮定。

    馬伕下了駕位,將馬凳搭下,供車駕裏面的人下車落腳。

    只見從車裏先探出了一隻手,手指皙白文弱,輕輕扶起車簾帛幕,隨即從裏探身而出一名青衫少年,身形稍顯單薄,髮束半冠,行止淡雅。

    少年搭着馬伕的肩緩步下了車來,稍微站定後,他擡頭看府門前立着的幾人,只見他們目光殷切、恍惚似夢般互相攙扶而立,皆不敢上前。

    片刻,見少年輕啓薄脣,聲音孱弱地喚道:“父親、母親、小妹,可曾安好?”

    呂母一下眼淚婆娑,拋開呂管家的胳膊,兩腳不住地奔下臺階,手不自禁地張開,離近了便忙緊緊將人抱住,生怕脫了手,人就又不見了。

    呂木垚似乎也一瞬緊張,呂母前來抱他時,他也先是一愣,隨後才緩緩擡手,輕撫住呂母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

    桂雲也是跟隨母親一同奔上前去,見其懷中無處可容她,於是扭身將呂木垚和呂母兩人一起抱住,淚眼汪汪地望着哥哥。

    呂木垚見其樣貌可憐又可愛,於是擡手輕輕拍過她的腦袋,又淺淺一笑,誰知小姑娘竟更放聲大哭起來,簡直傷心欲絕。

    呂管家卻是巋立在府門前,遲遲不動作,只是將目光長在兒子的臉上和身上,心裏不住地暗嘆:這孩子長大了,高了,瘦了,身體比幼時弱些,卻還是那般的文秀,看着像是從墨缸裏泡出的一朵白水蓮,叫人可心可憐。

    呂管家揚起手,偷偷拂去眼底的晶瑩,隨即朝呂母大聲喊話:“老婆子,快去熱菜,別再等了。”

    呂母醒過神來,忽想起自己一身廚袍沾滿竈灰,又見孩子一身清淨衣衫被她蹭得斑斕,手一着急去撫了兩下,又忽覺自己兩手油腥,更將其弄髒。

    呂木垚見呂母神色慌慌,不住失禮,於是輕聲安撫:“母親去罷,我已是風塵僕僕,將去整理一番,晚些還須見過相爺。”

    呂母不住點頭,這才放心去回竈上,桂雲聽哥哥要沐浴整理,忙奔回院子裏去備熱水,呂管家領着呂木垚去往桂雲爲他收拾好的客屋。

    稍歇一會兒,待桂雲備好水,呂木垚匆匆洗過,整理一番,又與家人共用過團圓飯後,看了眼日頭,已是暮色暝暝。

    呂木垚掐算着時辰,預想相爺應是被何事絆住了腳,晚些也當回府了,於是前往正堂等候。

    不出兩刻,江相果然乘駕回府,一進院裏,便見一人從正堂行出,款款上前見禮。

    幕色沉下,庭院花樹間,夜露點滴輕垂相應,府中已燃起彩燭繁燈,將屋內明亮顯映,廊下華彩照院,一片麗景堂皇。

    前院中央,兩人相對而立,一人躬身敬禮。

    江相滿副欣慰,兩手扶起對方手禮,由衷嘆道:“終是來了!”

    對方垂下手,立直身脊,又才擡起頭來,少年之貌卻生出滿目蒼涼,身影單薄似在夜風中飄搖,片刻聽其恭謹道:“老師心中垂憐,學生曾卻不明,如今才得通曉。”

    江相眼底忽些微迷濛,揚手緩去,輕輕拂上少年臂膀,哽聲道:“你別多想,從頭至尾,你就是呂木垚,你要在京都站穩腳跟,在朝堂站穩腳跟,這才不辜負我對你一番厚望。”

    呂木垚悶聲輕應,兩人提起腳步,一同往裏院行去,一面相談今事。

    燈廊下,已無下人行跡,兩人從廊下緩慢行過,江相蹙着眉頭道:“春闈將近,官家要選定兩位主審,一爲太子殿下無疑,其二卻尚未定奪。”

    呂木垚身形挺立,一手提在腰前,兩指不停揉捻,垂眉思索道:“往年未立太子時,是由老師帶着兩位殿下共審,今年不但少卻溦王,還要換下老師嗎?”

    呂木垚思及此處,想江相方纔應是爲此事所絆才回得晚了,於是緊接問道:“老師方纔是去與太子殿下相商了?”

    江相稍頓足,隨即搖頭道:“太子殿下論經略才能是一等的,可心思太純太淺,這些事還是不要說與他,只定好教他照做便是。”

    呂木垚忽淺淺一笑,在他記憶中,前灝王殿下卻是連小孩子都能將其唬騙去的人,他難得輕快言語:“太子殿下純良,是爲百姓之福。”

    江相滿臉憂色,待聽其一語後,側首又看向呂木垚,似乎有話難言,即刻便聽呂木垚道:“老師不必掛懷學生,現下時節,老師還是少見太子殿下爲好。”

    見江相點頭,呂木垚又徐徐道:“老師若信得過學生,可上薦右丞相阮慶爲此次春闈主審。”

    江相忽擡眼看他,目中滿是不解,疑惑問道:“阮慶與老夫可是水火不容,他思維偏頗,一向劍走偏鋒,雖說太子殿下心性純正,難被他帶偏,但你可是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