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又新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208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寧永三十三年正月初一,梧州,廌業書院。

    時間不候未歸人,無聲無息走過深秋初冬,在等待的氛圍裏悄悄走進了新的紀年。

    此刻,卯時將末,書院中難得沒有朗朗書聲,武堂裏也不見平日“劈里啪啦”的打鬥聲響,整個院子仍無人行跡,一切都還在沉睡——昨夜守歲,院中大小至早方歸,皆沾枕即暈,雷打不醒。

    “啪!啪!”

    “誰啊!”臥室裏,連雲從牀上抱頭驚坐而起,對外怒喊。

    小孩子的精力總是無限的,然而有些人雖已不是小孩,卻幼稚更甚。

    連雲臥門外,畢夷天帶着幾個文堂小孩正四處禍害,彷彿山中無老虎,猴子便稱了霸王——往日戧畫在,他便不敢帶頭。

    畢夷天在屋外笑得眉飛色舞,幾個小孩卻是面面相覷,小小身板皆被連雲一吼嚇得晃顫不止,差點憋不住他們珍貴的童子尿。

    畢夷天仰天大笑罷,回頭看向幾個尚未斷乾淨奶的孩子,背信棄義地威脅道:“誰敢揭發我,我就讓夫子給誰加課業,記住沒?”

    幾個小孩忙捂緊嘴,“咣咣”點頭,誰也不敢得罪。

    臥房裏,連雲定住魂,憤憤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便見畢夷天站在門前,正對着幾個小孩數落,見連雲開門,他淡然回頭:“我替你教訓過他們了,這大過年的,算了算了,別動氣哈。”

    連雲斜眼一看,幾個小孩眼神無辜又可憐,他也着實不忍心——若是往年,連雲定是要讓幾個小兒長長記性的,可今年戧畫不在社裏,他也總覺提不上勁來。

    “去玩兒吧…別去社主的院子,萬一她回來了…”

    說到戧畫,畢夷天忽然有了心肝,一揮手將幾個小孩扇得老遠,與連雲坐進院子裏相談。

    “阿姐沒再來信了?”畢夷天憂着眉,不停詢問,“她上次沒說多久回來?”

    連雲接連搖頭,他也是一問三不知。

    按蕭案生的書信,幾日前便是他與連雲約定的七日之期的最後一日。

    而就在那日,連雲竟收到了戧畫從邕州官驛寄來的一封信,當真是天大奇事,他想這兩人定是遇到困境,寄這信是有什麼重要指示。

    連雲打開信封,展開來看,果真是戧畫的筆跡,那語氣格式皆無人可擬。

    只見信封正中,兩個大字:“別動。”

    見字如面。

    連雲在自己院中靜坐,兩手捧着那張信紙,將近兩個時辰,他果真沒動。

    直到尤勻下了講堂,氣沖沖來跟連雲抱怨那對愣頭青兄弟,連雲這才恍悟過來:戧畫這是讓他們按兵不動,無需前往邕州,其困已解。

    連雲此時放下心,才聽清尤勻說他在講堂上講“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那吳達吳貴便立刻在堂上問“君子吃不飽怎麼唸書?”,引得一陣鬨堂大笑,將尤勻氣得怒火內滯,下了堂才衝到連雲這兒來舒氣。

    連雲同情地拍了拍尤勻的肩,不知還有什麼能安慰他,於是將社主的消息告訴了尤勻。

    尤勻聽聞社主無恙,果然舒眉展眼,轉嗔爲喜:“那社主何時回來?”

    連雲將手中信紙轉於尤勻,尤勻看罷,臉上笑容瞬間勉強,又以拍肩回敬連雲,難爲他能從這兩個大字裏得出這麼些信息。

    院子裏又響起熱鬧的爆竹聲,不知又是哪個倒黴蛋被熊孩子們玩鬧了,這些皮猴子們除了連雲、尤勻、畢夷天這些個有懲權的人不敢惹之外,連武廌也是不會放過的,仗着年紀小便恃寵而驕了——面對戧畫時,他們都只是一口一個“姐姐”的乖孩子。

    連雲聽着院後傳來的炮聲,耳朵裏很是吵鬧,心裏卻有些清寂,憂心亦是不由自主浮上眉頭,難以舒展。

    畢夷天更是愁眉苦臉,他一想到有個官宦紈絝子弟時時跟着他阿姐,還欲圖不軌,他便猶如百爪撓心,怒火中燒,燒上了頭。

    尤勻從院後走來,一進院子,就見院中兩人,一個印堂發黑,一個頭冒青煙欲近三丈。

    尤勻默然走到兩人桌對面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清心茶,在這寒風獵獵下,他一邊喝着冷茶,一邊想新的課業——戧畫不在,這些皮孩子便誰都敢欺了。

    幾人沉默地圍坐在連雲院裏的石桌邊,各自滿懷心事,又如出一轍地面露晦暗,難得的新年氣息被幾人烏壓壓沉了一片。

    忽從院裏疾奔而來一團紅影,撞到連雲身旁,又扒着手使勁兒往連雲身上扽。

    連雲臉上的沉着被笑意驅散,他夾住衛瀾的胳肢窩將其抱進懷裏,又瞅了瞅衛瀾這一身大紅襖子鵓角頭,這才又有了過年的心境。

    畢夷天瞧見衛瀾,便忍不住仰笑,這頭頂剃毛也就算罷,又因爲怕衛瀾發冷受涼,給他戴了一頂虎頭帽,威風也是威風,好笑也是好笑,可愛嘛也確實可愛。

    衛瀾揚起手去摸連雲的耳朵,一邊“咿咿呀呀”地說話,連雲費力地從裏面摳出了“畫”字音,便笑着道:“畫阿姐有事,忙完就回來啊。”

    衛瀾聽完,癟嘴要哭,又覺得好像哭也沒用,於是頭鑽進連雲懷裏使勁磨蹭撒嬌,虎頭也被他蹭去了後腦勺。

    “衛瀾今年五歲了,”尤勻看着兩人,擠着眉憂道,“說話還是不清楚,要不等開了工,去找胡大夫看看?”

    “又不是病,”畢夷天倒覺小題大做,無意識地駁話,“等再大點兒,自然就好了。”

    尤勻一眼朝其瞪去,回斥道:“要不是胡大夫一眼瞧出你有病,你現在還不如衛瀾這身板強呢。”

    衛瀾好像聽見了稀奇事,頭從連雲懷裏鑽出來,圓溜溜的眼睛望向畢夷天,忽地“咯咯”笑個不停。

    畢夷天沒想到尤勻拿他痛楚說事,深覺被人羞辱,尤其還是一向同他爭寵的衛瀾,當即氣得不行,大吼道:“笑什麼?你小屁孩懂什麼?我是小時候過得苦,長得慢,你這成日裏飯足覺足的,長得又小,話還說不清楚,還好意思笑我!”

    畢夷天三言兩語說罷,自己倒是舒暢了,卻又把剛高興了兩聲的衛瀾給說得滿眼委屈,扭頭便朝連雲大哭流涕。

    尤勻毫不猶豫地賞了畢夷天後腦勺一個大巴掌,作爲開年第一掌,聲勢足夠宏大。

    畢夷天也不管不顧了,他心裏還滿是委屈呢,於是也學衛瀾的樣子,撲進尤勻懷裏作哭裝可憐,一大一小,陣勢旗鼓相當。

    尤勻推他不開,被畢夷天兩手扣死了腰和背,只能擡頭看向連雲,一陣對望無果,只好各自安慰懷中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