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殺紅眼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221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戧畫盡力不去看那一堆在她跟前躥得老高的篝火,目光從夜幕中繞去,看向她身側的男人,她已然確定了此人身份——與蕭案生有舊怨,想要手刃其人。

    那便是蕭案生先前所述的,胡人迪什爾。

    月夜高寒,坪地間,火光熠熠,訴聲綿綿未絕。

    戧畫輕闔雙眼,手支下頜,讓身體得以鬆歇之隙,留耳傾聽身側的人說話,傾聽之隙,也留意着四周不相和的異動聲。

    “睡了?”

    “沒有。”

    一問一答,如此這般,已反覆數次。

    “所以你覺得,那西疆小子,應該找中原小子報仇嗎?”迪什爾望向天幕中那一彎月,想及此時,西疆月夜也是如此。

    戧畫半提起眼簾,語氣慵散,事不關己道:“想報便報。”

    迪什爾回眸,凝眉細看戧畫神情,她卻還是滿臉漠不關心,也許是那個人沒告訴她這些事情,那倒也不奇怪——必竟,誰會將自己的陰狠冷戾,說與心上人聽。

    迪什爾目光不挪,繼續探問道:“爲何?你是漢人,我以爲,你會向着那個中原小子?”

    戧畫不思稍動,眼神虛晃後,不耐道:“此乃私怨,與兩國何關?”

    迪什爾微怔,此女子所言,竟與他所想暗合。

    迪什爾回目於前,篝火在他眼中曳躍,他心中清楚,曾經的兩國之爭,不可避免——只是那個人,背棄了兩人之間所有的過往,絕不可諒。

    迪什爾看向身側的人,將她此刻潔雅映於腦海中,或許,這是除了那個人之外,唯一能傾聽、能理解他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

    “戧畫。”

    戧畫。

    迪什爾在心中默唸一遍,只希望這個名字,不再是假的——否則,也許他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她的名字了。

    “謝謝你。”

    迪什爾如此說罷後,四面忽奔出了火光,疾馳向坪地中央的那堆篝火,一陣攏聚後,將兩人圍於了火圈之中。

    迪什爾緩緩起身,退至圈邊,此時才見戧畫起身,負手相望道:“此番動靜,可是會引人而來。”

    迪什爾橫眉而視,不爲所動,在他見到戧畫之前,他本打算引蕭案生前來,設伏殺之,而現在——或許,他也該嚐嚐,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究竟是何滋味。

    “我知他會來,便將你的屍身贈於他吧。”

    一語輕描淡寫地言罷,迪什爾退於人圈外。

    戧畫孤立於胡人隊伍之中,略眼縱觀,其間有男有女,皆作胡兵打扮,她雖不可單辨,卻也大致看清,不止有那日相助於他們二人的樂舞隊,甚至更多。

    時異事殊,戧畫倒是不想與他們交手,而事情攤在她頭上,算是替蕭案生背了鍋——她也不曾欠蕭案生什麼,那便算是蕭案生欠她的了。

    想及此處,戧畫忽然連想要什麼都已想好,於是側身背手,啓刃反握,四顧眼下。

    那些胡人皆手持彎刀,手腳覆以皮袖皮靴,下裳不及前膝,便於行動,又有淺絨交頸,藏害於裏。

    戧畫細思,究竟是何處露了底,讓她在迪什爾的眼裏,殺她竟須耗費如此陣仗,倒是高看她了,又或者,這是給蕭案生準備的?

    多思無益。

    戧畫醒目之際,迪什爾一聲胡語令下,四面胡人棄火於坪,齊搏而上。

    一瞬之間,坪地上月影婆娑,火把順風高燃,火勢連結成片,于山腰間輝煌,如鳳凰涅槃,欲攬九天。

    烈火熊燃中,戧畫橫行於胡人之間,旋高縱伏,眼裏不及人形,只有一塊又一塊的肉頸血項,從四面八方攏來,一刀抹下,又亂像傾去。

    迪什爾仍立於圍火之外,孤眼追索着火中那一段飛影,見其形速之快,於他記憶中無人堪比。

    她竟是爲戰場而生的人。

    惜才如他,迪什爾心生不忍,即刻卻又被不甘撫平——此般人物,卻隨了蕭案生的麾下。

    地坪中央,逐漸被鼎火傾覆,山風不止,再燃高穹。

    火坪難伐,戧畫踏屍而行,不着星火,但着血漬,紅衫殷染成丹,大開盛筵於擺下,她眼前疊影漸少,火焚於目,與面頰上的數道血滴飛線,交映成輝。

    刀影暉暉下,戧畫來不及思考,如何出手,如何躲避,這些平日所習所悟在此刻皆化作本能,殺出一線生機的本能。

    猶似蕭案生問她“你是如何練成此般身手”時,戧畫僅言答:“我還活着。”

    巨火將時間漸漸燃逝,在坪地上噬出一片焦黑,和流淌不止的殷紅交融,起伏於坪上。

    火海之中,戧畫橫復縱返,手中刀刃連縷從人項間抹過,撫頸成絲,見血封喉。

    她不作稍停,不能稍停,停滯就會受傷,受傷又使停滯,如此周循,全盤皆輸。

    迪什爾的手扶上腰間彎刀,不再觀望,若是如此持續,在那個人來之前,她便死不了了。

    他緩緩上前,踏進火坪之中。

    一時間,火圍中剩稀數胡人,皆退屏散立,昂首挺胸起勢,傲落於戧畫身上的眼神皆如視死物。

    一丈外,迪什爾在戧畫身後站定。

    戧畫緩緩回身,她的臉已不是來時那般素淨,紅殷覆面,焦火燃目,一身輕衫被沉血濃染,如自十八地獄煉成一隻烈鬼,竟妄求人間光明。

    迪什爾看着眼前的人,嘴角勾出一抹不着痕跡的慈愛的笑,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人。

    “你倒是有幾分像我族胡人,不若跟我走吧。”他蠱惑道。

    戧畫目空無物,手中刀身緊握,刃尖微移,靜待搏發:“你心臣我,不若歸趙。”

    迪什爾笑出聲來,上一個勸他歸趙的人殺盡了他的族親,逼死了他的父母,或有餘生者,卻皆不知所蹤。

    迪什爾目光漸攏,終凝於戧畫身上,眼中祥和殆盡,餘盈殺機。

    一瞬間,兩人疾步相接,刀鋒落盡,相抵不讓,視線在刃光之上交峙,沒有敵對仇恨,只有“殺彼得仁”的共求。

    對持之中,戧畫掠察其刀,那刀身與其他胡人彎刀相異,鑄以雙刃。

    轉瞬間,刃鋒相錯,戧畫退居數步外,被其追近疾攻,遂以防相抗。

    先招落盡時,戧畫已然察覺其力深淺,以她全力不能及,只能疾速防守,伺機反攻,她與蕭案生亦是如此相抗衡,卻也只落平手。

    正如迪什爾所說,他與蕭案生,亦落平手。

    一瞬恍惚,戧畫抵其背鋒刃與頸側,迪什爾全力壓近,速抽刀勾刃,彎刃撫及雪頸。

    戧畫回神疾閃,退去數步,她看不到傷口,卻感覺到一絲纖細在頸間淺淺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