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贈胡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184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正堂中,楊守研一眼望見門外幾人,忙出門相迎,在院中便見了禮。

    幾人邊走邊說,進了正堂,蕭案生將圖卷還於楊守研:“某借了兵防圖一用,楊大人不會怪罪吧。”

    楊守研雙手呈過,交於管家收存起來:“少將軍言重了,借用而已,自然無妨。”

    蕭案生將他和戧畫的安排細說於楊守研,楊守研看向戧畫,有些難言。

    蕭案生一眼看出楊守研不大信任戧畫,於是向他作保:“她與我,韜武不相上下,大人可放心。”

    楊守研又打量戧畫兩眼,心想這蕭家郎君當真是心狠,竟還能將自己心上人往火坑裏推。

    他聽說胡人野蠻暴虐,能搏廝猛獸,生啖獸肉,也不知這小娘子能否抗住,不若見敵便逃,還能保住一命,天憐美人薄命。

    楊守研苦笑着應下,反正不管事成與否,折的也不是他的人。

    戧畫在一旁遊神天外,對楊守研的輕視倒是沒放在眼裏,楊守研無路可走,只能聽從兩人安排,便懶得與這細針眼一般的人計較。

    倒是蕭案生的一番話,叫她心裏通暢些。

    待幾人商量完,已是未時三刻。

    戧畫準備往槿和山去了,蕭案生讓楊守研將除了西城人多處的侍衛留下繼續巡守,其餘處侍衛剖半於他,守於槿和山下待命。

    從州府到槿和山,走路將近一個時辰。

    這一條路從西往東,屋瓦漸漸稀落,鬧街冷卻,人煙星零,枯樹連穿成林,直通向槿和山山腳。

    枯木道間,只有兩人,一紅一墨,並行相送。

    蕭案生側首,記得上次送她是在黔州,她也是這樣一身紅衫,踽踽獨行,走向未知。

    然而這次,蕭案生卻不似上次那樣緊張,竟然心若止水。

    有一瞬,蕭案生竟懷疑,自己是不是對她放下了。

    然而同時,駁斥聲就在他胸膛裏喧囂,他並非放下,反而越陷越深了。

    經久相處,幾日同寢,互知密事,蕭案生錯覺他應是離她近了些,哪怕不多,卻是不易。

    今日戧畫問他,蕭案生有些失意,她竟從未視他爲友,然而也自苦,無論邊關敵犯或是民權勢盛,他爲官爲將,自該探查。

    寒風匆匆,掠過林道,驚落高木零葉,枯葉星星散散飄下,上面被蟲爛了的密密麻麻的洞眼,在陽光下照出紛亂,映在林間人的身上。

    戧畫睫扇浮動,一雙眼清冷藏在睫扇下,曾氣宇昂藏的她,現卻慢慢隱匿身跡,腳步和呼吸都微不可聞,似要羽化。

    蕭案生心裏也愈發不安,從前覺得戧畫身影縹緲,但只要靠近,她便有實可依,而現在,即便她就在身旁,卻也如他一人獨行。

    林路很長,走了多久,蕭案生不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側眼確認她還在身旁,直到送至槿和山下。

    槿和山近在咫尺,相較西北面的香覃山,它要高些,陡些,險些。

    從地圖上看,它佔地較小,如褓中睡嬰,而當人走至它跟前,仰首望去,其頂若上層雲,飛鳥相覷繞行,人驚覺懼畏。

    而此時的槿和山,也已入冬,密林失卻蔥鬱,枯木更作銀白,從底至頂的枝杈,如蛛網攀繞,網羅着赴險如夷的人。

    二人在槿和山下駐足,眼中望過那山頭,蕭案生思盡人之蒼渺、山河永雋,而戧畫只縱眼尋覓何處生煙。

    戧畫昂首凝神,心想未時已末,天黑之前,那些胡人必會再燃火,如若不然,只有遍尋。

    蕭案生回身,見戧畫凝眉難消,想來也是看這日頭已過大半,一旦入夜,那些人便難尋蹤跡,便猶豫道:“不若明日再上山。”

    戧畫垂眉,若是遍尋,那便不如夜裏尋,雖不燒食,但入冬夜涼,哪怕容易被發現,也忍不住起火取暖。

    戧畫搖頭:“就今日。”

    她轉身,蕭案生忽叫住他:“不若我同你一起?”

    蕭案生此舉探問,卻心知她不會答應。

    戧畫回身看他,垂眼思忖。

    “你若去了,誰帶兵?”戧畫反問,後鄙眼道,“楊守研?”

    因官府主事,戧畫不便動用武廌,她雖不完全信任蕭案生,卻也不會低估和懷疑他的能力,此事是爲他和楊守研,想來蕭案生也會盡力,便暫且信他一回。

    戧畫心想,總不能指望楊守研那頭紅蔥吧。

    山風冷嘯,蕭案生恍然,原來她獨自去不是因爲不信他,而是此時此況,她只能信他。

    蕭案生忽明白了,爲何連雲曾不擔心戧畫——那便是這樣的信任。

    因爲信任,戧畫無所反顧。

    因爲被信任,連雲赴湯蹈火,也會爲她蕩平後礙。

    蕭案生一步往前,從後腰掏出一把胡匕交於她以備防身,目澀重語道:“待你回來,我有話與你說。”

    戧畫埋下眼睫,接過匕首稍看,片瞬她轉身,留下片語:“再說吧。”

    槿和山下,戧畫踽步而上,兩側枯林逐漸將她圍沒,風喚紅衫飛綾,轉眼只留下一抹紅影。

    山腳前,蕭案生逗足守望,風景不諳,而那道背影依舊行去如風,不攜眷縷。

    這便是她了。

    不會畏死而駐足。

    不會爲誰而駐目。

    她的那顆心很冷,冷到不思情義,卻又勁暖,暖到照拂衆人,活成讓人一生祈望的存在。

    絳紅漸沒,蕭案生眼裏一點點冷卻,他回身山前,等候楊守研調兵將前來。

    山路崎嶇,土地見不着一處平面,坑坑窪窪,疙疙瘩瘩,戧畫一腳踩高一腳踩低,走得不勝其煩,又時有怪石橫生,嵌在土裏硌腳。

    戧畫才走到山低處,遇敵機會不大,於是掏出蕭案生給她的胡匕,一邊走一邊細看。

    這胡匕封以金鞘,鏤空雕花精美,似老樹根莖,纏繞旋疊,刀柄腰繞紅瑪瑙,緋紋圓整,首末亦是純金鍛造,爲稀世之寶。

    戧畫想這若是戰利品,應當上繳國庫,定是官家賞賜給了侯府,卻不知蕭案生立了何功,竟能得官家如此賞賜?

    山道漫長,四面枯木無聲,縱然戧畫有匕首爲伴,卻也冷清得很。

    一時間,空中幾隻烏鴉不屑而過,“嘎嘎”戲謔兩聲,它們尚且有伴同行,而底下的人卻獨遊深山。

    戧畫擡眼望去,只看到一隊傲慢的鴉尾,都說黑鴉不吉,其聲甚禍,然而她卻不信,哪怕忽現幾隻山虎橫於眼前,她也只會覺得是她紅衫惹眼,自引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