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濯塵穢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304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兩人銜着朝食氣的尾末,趕在老闆收攤前要了兩盞油茶和兩碗酸梅湯,而後才落座,得了空好好理清頭緒。

    蕭案生將劍靠在案沿上,接着方纔話頭,繼續向戧畫細說:“我與他大概說了胡人的特殊形貌,讓他先在城中搜尋,如若不成,再另謀他計。”

    早食鋪子裏的吃食大多是現成的,沒說兩句,老闆就端着托盤來了,盛出裏面的油茶碗和甜水碗,又走回竈後清理收拾。

    戧畫腹中空空,想先吃油茶,又看了眼酸梅湯碗,一瞬猶豫後,還是先喝了口酸梅湯,他們被困多日,她險些忘了甜的味道。

    這家的酸梅湯比別家放的糖多些,許是老闆習慣將味道放得重些,卻正好合了戧畫的口味。

    戧畫又埋頭,匆匆喝了兩口,轉眼見了碗底,甚至連湯底的梅子碎末都混進了她嘴裏。

    蕭案生吃着油茶,見她喜歡喝這酸梅湯,又將自己那碗推去她面前:“我不渴,你喝吧。”

    戧畫也不多客氣,端起碗又是一大口,卻忽然停下動作。

    這碗湯與她那碗明顯不同,酸梅味兒更重,餘味微微苦澀,和其他店裏的酸梅湯倒是有些相似。

    戧畫放下湯碗,望了眼食鋪老闆,老闆正心情愉悅地拿着抹布擦竈臺,嘴裏還哼着輕快的小調。

    蕭案生見她還不動油茶盞,又輕聲提醒:“再不吃就涼了。”

    戧畫回過神,繼續吃她的早飯,聽蕭案生又問:“怎麼想起帶上我的劍?其他東西都沒帶?”

    戧畫邊吃邊應:“其他沒用。”

    蕭案生笑了笑,忽然想起他包袱裏還有一樣重要物件,忙道:“我的畫還在包袱裏。”

    戧畫動作稍頓,後又繼續埋頭吃油茶,不輕不重道了一聲:“燒了。”

    蕭案生臉色忽變,一絲慍意浮上了他的面容,他嚴正問道:“爲什麼?那是我的畫?”

    戧畫忽將勺子磕進碗裏,仰起頭,眉頭鎖緊,不甘示弱道:“誰允許你畫我了?”

    蕭案生被她的話堵住了嘴,只覺如鯁在喉,片刻才道:“你看到了,我只畫了背影,誰能認出是你,況且,誰又允許你看我的畫了。”

    蕭案生字字句句都是責問,卻奈何對她氣不起來,語氣裏藏着委屈和無奈,他從未對別人這樣容忍,與戧畫相處這些日,已將他的脾性大半磨去,剩下也只能對着別人發去。

    戧畫卻是無言以對,難道她不看,這畫就不存在了嗎,她懶得再與蕭案生理論,直接起身離開了,連頭也不回。

    蕭案生擱下銀兩,匆匆提劍跟去,他身後,食鋪老闆朝他後背揮手,大聲喊道:“多謝郎君賞銀!”

    兩人一腳前後,又回了大同客肆,之前的客間都沒來得及退,正方便了二人續住。

    戧畫前腳進門,轉身便將緊跟而來的蕭案生拒之門外。

    蕭案生急促收腳,獨自立在門外,竟被戧畫的一連串動作給氣笑了,無奈搖了搖頭,正要離開。

    “胡玲耶不見了。”

    忽而,門後傳出戧畫的聲音,蕭案生止步回身,垂眼思索片刻,詢問道:“可進屋再議嗎?”

    戧畫沒理他,轉身從圓茶桌旁提過一隻矮凳,又走回門後,落凳坐下——她暫時不想見到這個人。

    蕭案生在門外靜立,聽見門縫中扽出一道凳腳磕地的聲音,又聽戧畫聲色和緩,在門後道:“就在這兒說。”

    縱然無情,蕭案生也忍不住發笑了,旋即,他正色道:“胡玲耶應是這一路胡人的領頭人,她也許還會回來。”

    蕭案生想不明白的是,迪什爾爲什麼會讓她來中原,他對胡玲耶竟是如此放心嗎?

    蕭案生手上提着劍背到身後,二樓過客不多,只偶爾有住客經過,和小二上下送食、詢問住客所需。

    蕭案生攔住一個送茶水的小二,一番低聲囑咐後,小二匆匆離去後,他又朝屋裏說話:“你先休息,等晚些再下樓用飯。”

    蕭案生說完便走,繞回自己的屋去。

    戧畫起身鬆了鬆筋骨,還未走到榻邊就又有人來敲門。

    只聽門外傳來小二的話聲:“客官,方纔那位郎君叫了水,得勞您開開門了。”

    戧畫開了門,果然見小二手裏提着一大桶水,水冒着騰騰熱氣,蒸得那小二滿臉水霧,那小二卻是笑得不言而喻。

    戧畫不明其由,垂眼看了看自己,只忽覺她是該洗洗了。

    小二一邊往裏扽着水桶,一邊道:“娘子稍候,樓裏人少,還得跑幾趟。”

    小二將水倒進浴桶裏,說完便轉身出屋,又來來回回了好幾趟,末了,順手便關緊屋門。

    戧畫走近浴桶,稍愣神後,取了盆清水放在浴桶後側,便緩緩褪去衣衫,邁進了浴桶中。

    戧畫靜下心神,擡起手,水劃過她的手臂往下滴落,她取下發間那支紅檀木筷,髮圈漸漸散落,彎曲延展到了水中。

    發還是黑髮,只是因爲本身發樣和被盤綰過後,整個好像刨子刨出的木花一般曲伏繾綣。

    戧畫忽沉下身,整個人沒入水中,稍瞬浮起,髮絲就被水盡數打溼垂落,緊貼在她身上,再看不出異樣。

    她將身後頭髮盡數撈起,放入浴桶後的一盆已揮散出藥性的藥水中浸泡,頭漸漸後仰,靠在浴桶邊上,閉眼養神。

    客間裏,水霧蒸騰,靜若幽谷,除了戧畫自己的氣息,沒有一絲多餘聲音,恍若畫中仙境,濯塵淨氣。

    忽然間,戧畫眉宇收緊,不知由何,她想起蕭案生,想到他與楊守研做的交易,暗忖這人果然一副黑心腸。

    那些胡人也算是剛幫着他們兩人脫了困,他卻轉身將其獻於楊守研,雖說那胡玲耶對他也藏有害心,可至此,她也並未做什麼不利於他的事。

    而蕭案生卻打算將他們盡數除去。

    戧畫驀地睜眼,天花上的白間青水蓮紋映入了她的眼裏,彷彿菩提梵心,她漸漸又平靜下來。

    自寧永二十二年,風原之戰,大趙奇勝西疆,盟定百年互不進侵之後,這十多年來,西疆與大趙的關係也算和緩,甚至更爲友善。

    雖大趙仍不許胡人輕易入關,但交境之地,互通商貿、互習文化,雙方皆有所獲益,甚至有兩族通婚者,亦未受大懲。

    如此來算,蕭案生與胡玲耶,或者胡玲耶背後的人,他們這番折騰,應都只是爲報私怨。

    戧畫揚起手,按上額邊穴輕揉,她只想哪怕能過一天安生日子也是不易。

    待水溫散盡,戧畫方從浴水中起身,撈過一件輕薄長袍,隨意搭了身,便上榻睡去。

    二樓過廊繞半,戧畫的客間對面便是蕭案生的客間,而他卻一刻不閒下,匆匆打理後,取出楊守研給他的邕州州城圖,和他從州府順出的邕州兵防圖,正詳細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