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190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蕭案生手上吊着兩酒瓶子,邁腳踏上屋檐,瓦聲輕響,他如履平地,悠然走到戧畫身旁坐下。

    挑起手中酒瓶,瓶子間碰出幾聲悶哼,他看了眼,便提出一瓶,轉手遞給了身旁的人。

    戧畫垂下眼,看那深褐色的瓶身差不多拳頭大小,若是裝入杯中,也倒不了幾杯,就算盡數裝入肚裏,怕是也沒什麼勁兒。

    她默然擡手接過,揭起布塞,想也沒想就猛灌一大口,只盼像之前那樣放空腦子,好好睡上一覺。

    她的舌上剛傳過味兒,就立刻本能地偏過頭吐出嘴裏的東西,又使勁兒抿嘴,飛快地體會完嘴裏的殘餘味,臉上也露出從未有過的難看貌。

    戧畫眼神疑惑地盯着那道從瓦片上緩緩淌去的液物,縱使月再皎潔,在夜色附着下,也只看得明一道水流。

    “如何?”

    蕭案生膝上墜着一隻手,另只手正提着酒瓶往嘴邊遞,只含了一口,又淡淡放下。

    月曉流雲,幕如水墨,晚間的街肆仍有鬧聲,三三兩兩地從屋下穿過,雜着漫長如流的闌珊燈影浮上了高頂,宛如一副小城夜景雜畫,紛彩適心。

    戧畫捏着那酒瓶,手背緊出了筋骨,將摔未摔,確是怕萬一傷了底下行人,只能扭過頭,負氣質問:“這,是,是醋?”

    她嘴裏變得不那麼伶俐,像是被醋醺醉了,酸、苦、澀,還在她的嘴裏四處亂竄,帶起的難受感覺直直地往心裏面鑽——她不喜食醋。

    連雲曾給她薦過的糖醋排骨、糖醋魚這類似的,輪到她這兒,也都是糖多醋少,哪怕多一點兒醋,都不下二口。

    蕭案生正閒心賞月,聽她發問才收了視線,轉頭就看她臉上明顯不悅,只淡淡應話:“我心如此般,便想讓你也嚐嚐。”

    聽他說話,戧畫回看一眼手上的瓶子,嘴裏又在回憶,光是想,就能讓她的眼、鼻、口和心,都翻騰出難受的酸來。

    她放下手裏的酒罐子,也暫時放下想要用酒瓶砸人的念頭,冷言冷語地說話:“爲什麼?”

    蕭案生盯她好一陣,又仰天觀月:“今日爲何煩憂?”

    唳風瀟瀟,如似作語,應答着兩人的問言;二人同契,默不作聲,尊守着彼此的距離。

    近午,穗州。

    天晴美,是冬日裏少有的豔麗,暖洋洋鋪灑在這座滿綴着豐黃的城上,簇着城口一輛清麗的馬車進了城。

    此城名“穗”,倒不是“滿城稻穗”之意,只是城中的人珍視農物,喜於將各色各樣能夠久存的農物掛上門頭,彰顯自家顏色。

    一眼望去,這家喜紅椒,那家喜大黃玉米……皆穿作成一大串,從門頭上墜至門半折,物色紛繁,使這座城落得個別具風味。

    街邊兒有數不清的肆面、攤販,各門各類地擺賣,行人閒來往過,一步得要作成幾停留,再來回比看,慢條斯理地挑選各愛。

    馬車在街上踱行,前人駕着車,側簾被車裏人挑起,瞬間探出一顆小腦袋,扽着大眼,前後張望着街面上的景緻。

    路過一家擺攤,久昔忽地兩眼發亮,朝前喊話:“下去看看!”

    立時一聲短籲,馬蹄應聲停伐。

    居遙回頭,瞧見她從側窗支出的腦袋,他們昨日錯過了道上邸店,坐了一夜的車,本該找家店趕緊讓她們休息,沒成想小姑娘見了街鋪仍是精神煥發。

    “遵命,”他無奈笑了笑,又回頭朝於青吩咐,“你帶着那小丫頭先去落腳,安頓好了便來尋我。”

    於青點了一猛子的頭,回身刨開車門簾,就看見豆芽正仰頭大睡,櫻桃嘴恨不得裝下一個整蘋果,久昔只在一旁微微含笑。

    居遙伸去手,久昔就輕輕搭上他的腕,相攙着下了馬車,二人便朝街邊擺攤走了,任馬車揚塵去。

    久昔脫開居遙的手,也不左瞧右看,直朝方纔看到的那個攤面去。

    “嘿,小娘子瞧點兒什麼?”攤主點頭哈腰,笑盈盈地朝她招呼。

    攤面上擺着好些首飾,金銀的簪子、碧玉的墜子……將人看得眼花繚亂,卻不得不說此攤攤主的眼光獨到,所有飾品看着雖普通,實則簡樸大氣,有着些大隱於市的意思。

    久昔伸手撿出一條擺在攤面最前的墜子,是她方纔在馬車上晃眼看見的。

    一條紅頭尾的白玉蓮墜,這色搭少有人做,外頭市面大多是牽的綠頭尾,取自“蓮葉”之意,再說他家這玉,這般質地的白玉尤爲罕得,不知是在何處掏得的。

    居遙立在她背後,連眉毛都不太愉悅:“這不好看……那個還不錯。”

    他白扇一指,嘴上倒有了點兒笑意。

    久昔眼神隨去,只看見一塊兒鵝石大的玉貔貅,眼懶態彪,十足駭人,當即回頭瞪他一眼,又才安心看物。

    她又拿起墜子,翻來覆去地看,眼睛像是有光落到了琉璃片上,流露出對造匠人些許讚賞的眼色,片刻,又平復下面色。

    “這個,”她漫不經心地頓了頓,“怎麼賣?”

    “呃,這件兒,”攤主悄悄地蹙起了整張臉,方看這小娘子像是財主,若是愛不釋手,確可大敲一筆,眼下看怕是不太好糊弄,“三十兩。”

    久昔一挑小眼皮,眉毛也跟着驚動了兩下,立馬又回了原位,端起手再看那墜子,慢慢撅起了嘴,像是覺得不值當:“可再少些?”

    “……不然……給您少二兩銀,”攤主揣起兩隻手,見她的樣子還猶豫,漸漸面露難色,“哎呦,小娘子,我們做生意的,不好作賠本買賣啊!”

    久昔看這攤主態貌誠懇,才收起小眼神,從腰包摸了幾塊兒銀,又仔細數出二十八,交給了攤主,一面欣賞着墜子,一面心喜這攤主不識貨。

    “你爲何時時想着她,”居遙把頭湊近,又顯山不露水地抱怨,“沒想起別的什麼人?”

    久昔眼睛提溜幾下,想起了什麼,又看向方纔他指的那個玉貔貅,興奮叫攤主拿來,反覆賞過後,點着頭道:“這個,阿翁會喜歡呢。”

    她拿高墜子,在居遙臉前晃了晃,就看他的臉色烏青,像埋進了烏雲裏,下刻便要落起驟雨。

    “我喜歡這個。”

    居遙見暗示不成,只能明言了,手指着一對龍鳳玉墜,眼光倒是絕佳,一看便值不少兩銀子。

    久昔看一眼墜子,玉龍盤蜷,鳴鳳歸巢,兩首相嵌,曲身相合,做工確是無可挑剔,心下便開始躊躇:“這,攤主能賣嗎,不可單拆吧?”

    居遙擡手捏住她的蘋果小臉,不知該說她是天真還是傻,簡直要氣死他:“你不是我的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