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祈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139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阿迪力古麗的眼角漸漸淚乾,看着棺裏睡着的衛瀾,眼裏的光彩又一點點恢復。

    她忽又想起了什麼,回身走到連雲跟前,目光輝輝地看他:“他走時,可有說什麼?”

    連雲哽然,回想那時衛叔的狀況,只有淋漓不盡的鮮血,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闔了眼。

    他看着阿迪力古麗的眼睛,心像是被一塊大石抵着,好一陣後,才緩緩開口:“他說,讓您照顧好小瀾,也照顧好自己…也希望,能有人替他照顧你。”

    阿迪力古麗的眼裏又有些閃爍,好像還在等更多她想聽的話,卻沒有等到:“他,他走時,你在他身邊?社主也在他身邊?”

    連雲頷首默應,那天的畫面,他無法不記得清清楚楚——那天的她,是這些年來,最讓他心驚的一次。

    阿迪力古麗的臉龐又劃出兩道淚線,滾入她微微揚起的嘴角裏,像一把鹽撒到了心口上,鹹鹹的,有些刺痛,又甘之如飴。

    她輕輕點頭,口裏連應了幾聲“好”,緊蹙的面容慢慢釋開,像是真的能放下了。

    畢夷天走去棺邊,兩手將衛瀾輕撈起,安放在他的肩上,退至那羣上前安墳的灰衣人身後,衛瀾緊閉着眼,在他的肩上咂嘴。

    棺上漸漸被溼土厚泥覆掩,混雜着被傾翻的雜草,最後落成了一座黃堆。

    連雲的視線從土堆上挪開,看往邊上混在一羣灰影中的半大個子,朝其一招手。

    湯田呆愣愣地跑近聽候吩咐,只當掌事是有什麼要事,非拖着他來梧州,他駁不得便只能乖乖地聽候安排。

    連雲垂着眼,在他肩上重重落下一大掌,後嘆道:“委屈你了。”

    湯田傻眼愣着,還不明所以。

    連雲看了眼旁邊的畢夷天,抱着衛瀾,哄睡哄得還挺像樣的,便隨口給湯田討了個好:“他暫時也歸你管了。”

    畢夷天斜眼一瞟,只道這是什麼蘿蔔乾子,現下竟是什麼人都能往他這處塞了,頭兩個大字不識、聽不懂人話的還沒理清楚,這快得又來了一個。

    湯田被其眼神打量得心下拔涼,背脊卻還挺得板直,兩個眼珠在面前兩人臉上來回遊蕩,心中祈願還能活着再見到蕭大哥。

    連雲察會着畢夷天的眼色,見他看湯田像是看着一大號包袱,當即拍了拍湯田的胳膊:“他結實,還識字兒,這活兒挺省事的。”

    湯田看見掌事使來眼色,忙恭謹地探出手:“我來吧。”

    畢夷天盯着他,看他明明害怕,卻還能盡善盡美,這倒是有點兒意思了。

    他不說話,也沒應聲,輕着手,將肩上的衛瀾扒下,又安放到湯田的肩身上:“手端平,腳使穩,若是摔了……別讓他找我哭。”

    等他轉身走了,湯田還傻站着。

    連雲目送完畢夷天,回頭笑道:“你可是撿了個好師傅,若以後學成,不管你是留在廌業,還是想去何處,總能留有餘地。”

    湯田望着前腳人的背影,心裏很慶幸,這位剛認的師傅看起來很厲害,雖有些厲色,但比起社主,算是有些溫度了。

    他緊託着衛瀾,匆匆跟上了下山的大隊,趕到畢夷天旁邊,像甩在其身旁的尾巴,一步一隨地跟回了廌業書院。

    辰末,靖州。

    朝食過後,二人便由成餘領着路,上了街。

    祈誕日,街上好不熱鬧,周邊小縣上的人也聚往了城內,皆穿得鮮豔紛繁,喜樂從他們的臉上和身上洋溢出來,感染着城內的外地人。

    三人去往人羣聚集的方向,順着人流,沿過了整條街,才見到“祈誕”的地方——一座年歲久遠的“后土祠”。

    祠前,一片闊敞大壩被人羣涌滿,只空出中間那一墩大圓木臺,其後方一隊人,擺出了接親、過新元的架勢,敲鑼打鼓,樣樣得勁。

    男女老少們在邊兒上,各自籌忙完畢後,便煥出迫不及待的眼神,往臺上投去目光。

    伴着響亮聲,竟是辛勤的婦女們率先登登地上了臺,她們臉上的皺紋和棱角像是對她們的笑容妥協,散出不同平常的光彩,腳上雖不輕盈,卻步步踏進了看人的心上。

    樁臺不夠高,前面重重疊疊的人也都興奮得左搖右擺,將後面遮擋得十分嚴實,活活兒地連成了一道人牆。

    戧畫微微支起頭,想踮些腳,又心懶,無奈收回了視線,冷眼盯着跟前衆人的背影。

    稍片刻,一個微翹的圓墩子擺在她腳邊,又伸來一隻手,供着她登上木墩,木墩不高不矮,只比前面重影多出半個腦袋,將將能看清木臺上的人如何走步。

    蕭案生將二人舉動看在眼裏,更多的是將成餘的動作看進了眼裏,這人來得突如其然,應沒見過戧畫幾面,卻還能將她的喜好知悉,究竟是自己多心,還是真的事有異常?

    圓臺上,鏗鏘不停,一撥舞盡,又出一撥,一堆稚童手舞足蹈地跳上大臺,毫無律動可言,無拘無束,任意撒滾,看得臺邊的衆人滿是慈愛地笑。

    而不惹眼的圓臺邊沿,還有一個小兒在與木臺頑鬥,兩手並作了腳,手小腳又短,半天上不去臺,後忽然停下了動作,同那木臺“啊啊哦哦”地講起了理。

    忽一聲輕“呵”,像清泉流入蕭案生的耳裏。

    他側過頭,就看見戧畫嘴邊和眼裏的笑意,只因她立在圓墩上,兩人的臉比往日都離得近了些。

    戧畫看着那小兒動作,想起社裏那個同其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是這般小大人的模樣,整日地在她耳邊嘮叨不停,不厭其煩。

    她想着,一時又沉下了心。

    蕭案生看她面色變沉,已失興致,正想伸手將她扶下,就看她隻手按住成餘的肩,下了圓墩,徑自地回身走了。

    成餘緊隨其後,隔着恰如其分的距離,像是經年侍候在其身邊的長隨,二人的背影也是十分相當的主僕相。

    蕭案生緩緩獨行,臨近邸肆,躊躇了片時,又回身去往了街上。

    入夜,月色皎無暇,寒風卻刺人,也將房檐上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在月光下翻飛出了紅和墨,如夜中的魅影惑人。

    瓦聲清響,聽得又有人上了房,今日這房檐倒甚是熱鬧。

    戧畫斜眼瞥去,本是求清靜,見着來人確實有些嫌煩了,而又晃見其手上提着兩壺酒,鬆了鬆眉,又容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