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爭執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175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初冬午陽甚是暖人,幾人應了梨娘子的吩咐,在地裏散落成幾粒麻影,揮刀“霍霍”。

    連、於二人安分不住,哪怕收稻也要分個高下,一路疾匆往前,凸在隊伍前方,漸漸從顯眼去向偏遠。

    湯田仍是半張嘴道不出聲,木樁兒似的跟在豆芽身後,中間隔着一揮鐮刀的距離,僅作保命用。

    執手相顧,相持互慕——爍爍日下,豐豐稻中,一男一女相協而作,帶着相合的笑容,像是融進田間鄉景裏。

    居遙彎下身,手中刀落,輕輕一劃便割下一把金稻,扔往身後又回頭,其間還能看一眼像小白兔般在他身旁蹦躂的久昔,笑如新侶,睦似久眷。

    而老天爺像是長着眼,一道陰雲便將底下化作兩隔,一方晴明,一方霾幕。

    戧畫埋着身,刀像是作了她的手,沒有活氣,一掃一回,片瞬就將面前揮盡。

    蕭案生在她身側,隔其一丈,竟也能感覺到她散出的刀鋒。

    他不過是按當下情況作出了最合宜的佈劃,剛提了一句,便被她刀眼駁回,還尚有諸多事沒量。

    “她跟着居遙不會有事,”蕭案生沉着聲,只能作耐心解釋,“這是保質,但也是保護。”

    戧畫一刀劃盡,將手裏的稻把子一扔,回身便厲眉喝目:“你究竟是來救她的?還是專程來殺她的?”

    戧畫審視着面前的人,由頭至尾,她皆不曾信過,僅因久昔,才容下了他,可他卻屢屢將久昔推向險境。

    蕭案生聽她的問話,額頭上漸漸陰霾,一時氣道:“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難道要讓她跟去邕州,送入虎口嗎?”

    他心氣向來沉定,哪怕在軍營,也少有生氣,光骨子裏透出的戾氣便足以威懾軍中,而此時這般聲色,已能震顫他人心魂,如似獄魔般攝人。

    他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過厲了,手上一緊,不自覺細察她的神情,看她只是微垂下眼,自顧思遐,並沒有因此畏懼自己,才松下心氣。

    “他不會傷害久昔,只明面上看似作人質。”蕭案生卸下音氣,又娓娓而言。

    戧畫思忖萬盡,想清了久昔不能隨同往邕州,但還是擡眼冷問:“你憑什麼信他?”

    蕭案生無言地看她一陣,又深嘆一氣,朝她走近。

    戧畫立得板直,等他的回答,不見答覆便不得明白,也不能安心。

    她分毫不動,卻看他越走越近,還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盯着她,眼神像要釘子往她身上落,要將她穿透。

    戧畫逐漸感覺不適,像是一堵石牆往心口壓來,要將她窒息方止。

    她不自覺地後退,卻已經身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

    蕭案生眼疾手快,沒給她絲毫退卻的機會,兩手把住她的肩臂,將她拉近到自己跟前。

    他手勁不淺,將她牢牢鉗住,感覺到了她的反勁,但許是因她病初愈,有些力不從心,脫不了他的手。

    戧畫被他重手捏着,想還手卻覺身體滯重,不得自主,忽然從心底生出久違的不安,像是滋生蔓漲起來,欲要扼咽封喉。

    蕭案生心裏清楚不能過分,便緩聲開口:“他不會傷害久昔,就像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聲音像從上方傳來,空闊遠蕩,淨濁清心,如一尊巨佛降下神祗,允諾將護佑她餘生安順。

    不知何由,戧畫雖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心像是比她靈慧,竟在他低聲喃說下慢慢和緩,漸如水波無瀾。

    她仰頭看他,眼裏同往常一般濯淨空明,卻還充盈着疑惑。

    蕭案生看進她眼裏,才心知要她明白此事,怕是不易,身邊人皆看得清楚明白,只他高估了她的聰慧,或是低估了她心裏的防壘。

    他無奈鬆開手,趁她未反應過來,擡手一摸她的額頭:“不明白沒關係,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戧畫沒來得及躲過他的手,卻見他手上未過力,也覺自己是否多心,又奇怪自己身體——今日晨起時,明明已大愈,爲何朝後、午後又覺身乏?

    這一疑問,直至晚食前,幾人一番辛勞後回屋,梨娘子送上了甜水,隨即攔住欲飲水的戧畫,往她手上塞入一隻藥碗爲止,才方得解惑。

    戧畫趁着梨娘子扭身去往廚屋,將手中藥碗藏於背後一翻,喂入院邊沃土裏,才得躲過一劫。

    她若無其事將藥碗放至石臺上,回身要遠離此事發之處,卻見有人一直盯着她不放,把此番過程看得一清二楚。

    蕭案生覺得好笑,但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也不想讓她下不來臺,於是作得無視轉身。

    他背過身,實在不禁失笑,卻又忽然反應過來——她由午後到現下,勁力氣力越發恢復,應是那藥有些生乏驅力之過。

    幾人圍案而坐,將桌上佳味消盡,便得了空閒議商。

    “你們明日,隨居遙兄回往勘州。”

    蕭案生一邊溫聲對久昔言語,又察看過戧畫神情,見她默不作聲,才繼續後言:“我們需去往邕州送信,待事情落定後,再匯合,商議後面諸事。”

    那日他與居遙商論後,才得知居遙已向邕州上陳過幾道函書,可他在京都時,卻未聞朝堂提過此事,難於地方朝呈須得層上遞過,如未抵京,便只能是被邕州的鼠蟻吃盡了。

    “戧畫也要去邕州嗎?”久昔探頭巴腦地問着蕭案生,雖心裏清楚他們需要戧畫相助,但仍不情願跟她再分別。

    戧畫看她失落,微啓口,正欲說話,卻被人一語打回。

    “她須得去,”蕭案生看着久昔,聲正辭言,“有些事,只有她能幫我。”

    戧畫聽他言語,明明與她有關,她倒是毫不知情,有何事是必須她去做的?

    她本沒想着去邕州,就算不跟着久昔同去,她也是該回梧州看看了,她離社太久,尚有事務未理,況且還有那送回去的人……

    連雲塞於二人之間,腦袋左搖右擺,他倒是看清楚了蕭案生不過是假公濟私,但戧畫的臉色確實是不太好看。

    他心下一橫,顫顫巍巍地開了口:“不然…我回梧州吧。”

    戧畫看他不似玩笑,知道他是想替自己挑起擔子,社裏的事她確實信他,但此次回去卻大不相同——他得面對一雙遺留母子。

    連雲看她額心盡是憂慮,故作一副輕鬆樣,拍打她的肩:“沒事兒,我能行…算時辰,我一人快馬還能趕上他們。”

    片時過去,看她垂眼不語,已算是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