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去留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判字數:2209更新時間:24/06/27 17:07:21
    幕夜深深,只掛着一道明月照映着月下,落成叢叢樹影、稻影,隨風曳舞。

    田裏的人還在僵持,不知何往。

    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了掃動聲,是人疾跑而來,將稻穗撥動而起的“颯颯”聲。

    “戧畫?”連雲邊跑邊喊,將身後的人甩得老遠,“你沒事了?”

    他圍着戧畫轉了一圈,看罷才放下心,又朝蕭案生道:“這是怎麼了?”

    蕭案生本來也是一頭霧水,但行至此處,他猜測她是想找那個在她面前死去的人,於是簡而言道:“找人。”

    連雲瞬間明了,看着還在四處張望的戧畫,擡手搭住她的肩,輕聲安撫道:“放心,人已經送走了,不會把他丟下的。”

    聽見他的話,戧畫一頓,埋着頭像是點了點,身體卻又倒向一邊。

    蕭案生熟練地將她抱起,看見她的眼睛還微亮着,眼神裏透着些不情願,卻又無奈。

    他沒多理會,抱着她直往院落走,連雲和於青緊跟其後。

    蕭案生沒說話,也沒再看她,只凝視着腳下的路,直到走回院裏,又見着光亮,才發現懷裏的人不知是暈了,還是睡去了。

    翌日,清晨。

    初冬寒涼,泥地上的草物都蒙上了一層薄霜,石作水臺的周邊水跡還未幹又被重新打溼,在日光下瑩瑩閃動。

    一道煙飄然而起,揮散出濃烈的藥苦味,卻又參夾着些清甜米香,化作磬音傳進屋裏,將不堪疲憊的人一一叫醒。

    直到梨娘子將餐食一道道擺上了桌,屋裏才漸漸動起來。

    一道飄紅身影如風拂過,落至院中,朝向遠處煙霧繚繞的大山,兩廂巋然不動。

    梨娘子從屋後走來,見院兒裏立着一人,渾身凌厲而毫無昨日病態,有些心奇。

    她忙走上前,拉住戧畫的手,臉上盡是關切:“你醒了?好些了嗎?剛好可吹不得風!藥還是得喝……”

    沒等戧畫抽回手,梨娘子便放開了她,扭頭將給她熬的藥端來,就要往她手上遞。

    戧畫看着梨娘子兩手端着的藥碗,正猶豫着要不要接,或者又該怎麼拒絕。

    她腦裏正編得雜亂無章,看見後面來人,便隨手一接,淡然飲盡:“多謝,不知娘子怎麼稱呼?”

    “這位是居遙兄的母親,”蕭案生慢慢走來,耐心說道,“稱梨娘子便可。”

    聽他說完,戧畫又看向梨娘子,深深一躬:“多謝梨娘子,戧畫雖命微,但亦知恩圖報。”

    梨娘子抓過她的手,抖落兩下:“小姑娘家家的,什麼命微不命微,你阿孃將你生得這樣好看,就是讓你自輕自賤的?”

    戧畫一怔,又慢慢將手抽回:“那又如何,好不好,與要不要,有什麼干係。”

    梨娘子一下被她的話堵住了嘴,心裏卻漫起不盡的酸澀,她又擡手摸了摸戧畫的額頭,溫柔道:“別往回看,該有的都會有,該來的都會來,總有人能珍惜你的好…”

    忽然間,後落的幾人傾巢而出,左嘰右喳,讓院中被話聲充斥,將梨娘子的聲音從戧畫的耳邊消沒殆盡。

    “戧畫!”久昔一下撲到戧畫身上,沒留給對方推開的機會,又將自己從戧畫身上剝下,拽着她的袖子不放。

    她昨日好不容易見到戧畫,可卻是病倒了的,今日晨起時,身邊又沒見着人,她甚至想將自己粘在戧畫身上,任人來撕也撕不下。

    戧畫看着久昔掛在自己胳膊上,像粘人的小米,確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的眉眼不禁浮出了笑意,甚至她自己都未察覺,卻掠動了身邊人的心——她少有笑顏,面容上像是有寫不盡的憂思。

    久昔拉着她到食案坐下,給她一一細說這些美食的來歷和做法,這幾日,她與豆芽時常圍着梨娘子,盡是討論這些瑣事了。

    每樣說完,戧畫都一一點頭迴應,毫不敷衍,聽得很是認真,即便這些閒話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朝食過後,久昔又迫不及待地將戧畫拉往田裏、溪下,要將她去過的、看過的、有趣的、無趣的都告訴戧畫。

    她們身後,幾大漢隨行,像一隊守衛緊緊跟護着,其中卻少了一人。

    居遙立在院邊,看着他們一路在田間橫去豎往,有於青帶着,想也不至於走失,於是又回頭看着院裏的人。

    梨娘子將餐食碗盤收過,又將食案抹淨,回身便提了水到水臺邊,要清洗碗碟。

    居遙放下手扇,一邊兩手互挽起袖子,一邊走往水槽,將板凳一挪,自己落到凳子上,也不管身後拖了一地的白衫,只顧埋頭刷碗。

    二人安心洗碗。

    片晌,居遙小心翼翼道:“阿孃,我們該走了。”

    水聲“窪窪”地響,蓋過了居遙的話音,他不知道梨娘子是不是聽清了,於是擡頭看她。

    梨娘子將衝好的碗碟放到一邊重疊好,又回頭:“什麼時候走?”

    居遙埋下頭,繼續刷手裏的碟子:“明日清晨。”

    梨娘子扭身一提,將水桶搬得更近了些:“什麼時候回?”

    居遙手上一頓,沒有答話,將手上最後那只碗反覆刷過,在梨娘子的催促下才不捨地遞了過去。

    一陣洗活忙完,梨娘子將碗碟放好,回到院裏,仰頭一望,日頭正好。

    居遙在院中來回踱步,思前想後,還欲開口,卻見梨娘子繞去了後院。

    他跟在梨娘子身後,看她抱起一摞昨日收回的稻草,又要往前院去。

    居遙輕按住她的手:“阿孃,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們一起走。”

    梨娘子的手繃得又緊又硬,眼前也被稻草擋去一截兒,她看不見,也沒感覺到居遙那只探問的手,抱着稻草就直往前院兒走。

    沒有聽到梨娘子回答,居遙心裏忐忑難安,可他其實早已知曉答案,也因此更難開口。

    梨娘子來來回回了幾趟,居遙便也跟着來回,二人將稻草全部搬到了陽光下。

    “這稻草啊,不曬就壞了,”梨娘子扯着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這是慣理,阿孃也一樣,若是離了這裏,說不得要得什麼心病啊。”

    居遙直起身子,轉了轉胳膊:“可這裏不安全了,他們已經找到這裏來了。”

    梨娘子端着兩個茶碗走來,遞給他:“阿孃在這兒,候了一輩子…從前,候你阿爹;現在,候你。”

    梨娘子抿了一口茶:“阿遙,這兒是娘的歸屬,無論如何,娘不會離開這兒,不管你走多遠,爹孃都不會累着你,只會在這兒候着你。”

    日光媚眼,風輕暖,像院中兩人的談話一般,和煦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