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大陣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羅小明字數:4682更新時間:24/06/27 17:04:49
    崇禎十二年,三月初六,正午時分。

    三月其實已經入春,本是萬物初生之際。

    但是此時的太平寨和青山關之間卻仍然是寒冷非常,積雪未消。

    不過好消息是,數日以來,都沒有什麼風雪,天氣都頗爲明朗。

    冷陽高照之下,太平寨的內外四下,入目之處無數火紅色的旌旗在勁風之中鼓盪。

    風雪已息,雲散霧消,天地之間一片清明,毫無阻礙。

    只一日的時間,無數的營壘便已經拔地而起。

    此時此刻,太平寨的周圍一帶滿是散佈的營壘。

    營壘之上無數火紅色的旌旗招展,昭示着營壘之中守軍的身份。

    一面面日月旗招展,一方方鑲龍旗飄搖。

    獸旗搖曳,大纛屹立,六丁六甲的神像在勁風之中鼓盪跳動,恍若真的降臨了凡間一般。

    無數的火紅色的旌旗在勁風之中翻騰,恍若燎原的大火。

    而與之對立的則是四色旌旗組成,依據青山關兩側所在的山嶺,環繞排布而成的層層堡壘。

    數萬清軍分列於四面八方,恍若天上的繁星一般散落在四方,拱衛着青山關。

    青山關的山道之上,擠滿了預備出關車駕和牛羊,還有被擄掠的百姓。

    那些被繩索綁縛在一起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被驅趕着盲目的向前。

    孫傳庭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遠處山道一切的景象全都被他盡收於眼底,他的神色陰沉的可怕。

    孫傳庭的眼神晦暗,語氣清冷,沒有憤怒,也沒有顏色。

    只有熟悉的孫傳庭的人才知道,這是孫傳庭憤怒到了極點以後的外在表現,殺意已經充斥在了孫傳庭的內心。

    陳望站在孫傳庭的身側,按刀而立。

    與曹文詔、曹變蛟、祖寬、賀人龍、劉光祚五人站在一起。

    低沉的角號聲自遠方緩緩升騰而起,孫傳庭也在此時緩緩的轉過了身來。

    陳望微微垂首,他跟隨着祖寬、劉光祚兩人站在孫傳庭的右側。

    在解濟南之圍時,祖寬被孫傳庭徵調入軍,而後便一直跟隨在軍中,並沒有加入關寧軍的序列。

    劉光祚是原保定的總兵,內閣首輔劉宇亮出京督師之後,便一直受劉宇亮節制。

    但是劉宇亮不知兵事,而且也無膽氣,帶領着軍隊追到武清便不敢再追。

    孫傳庭看不上劉宇亮的行徑和本事,於是便上疏讓劉宇亮留守武清,不再參與之後的戰事。

    不過劉宇亮麾下的那些將校和精兵自然也都被孫傳庭一併調走。

    劉光祚作爲保定總兵,自然是也被平調入軍。

    清軍入關以來,橫行保定,劉光祚作爲保定總兵卻不敢邀擊,勉強幾戰也都是以戰敗告終。

    不過說實話,這樣的情況也不能全怪劉光祚。

    內地軍鎮能有勇氣出城和建奴野戰的,其實都已經算是不錯了。

    畢竟他們拿的餉銀有多少,武備又有多少,軍兵又有多少,所有人都清楚。

    孫傳庭轉過身來,陳望也隨着孫傳庭跟着一起轉身向後。

    此時的太平寨望臺之上,並非只有他們幾人。

    就在望臺之上,陳新甲和高起潛兩人一左一右對立而坐。

    陳新甲居左,高起潛居右。

    兩人身後,一衆將校各分左右,分列而立。

    陳新甲頭戴烏紗帽,穿着一身緋紅色的文官袍服,袍服的正中央,繡着一隻光鮮亮麗的孔雀,彰顯他正三品文官的身份。

    陳新甲端坐於座椅之上,兩手放置於扶手之上,目光遊動之間不時見有精芒閃過。

    在陳新甲的身後,虎大威、左光先兩人罩袍束帶,執刀挺立,而後則是陝西、宣府、大同、山西四鎮的軍將。

    其中有不少的人都是陳望熟識的老面孔。

    張應昌、鄧玘、陳國福等人都是洪承疇麾下的老將,陳望和他們早先就已經打過了一些交道。

    高傑則是一早歸降,當初他還給了高傑分去上千的精銳馬兵,使得高傑歸降之時便擁有能夠一躍升爲遊擊。

    另外一些則是宣大等鎮的李有功、劉世爵、劉欽等人。

    之所以認識宣大等鎮的軍兵,其實還是因爲賈莊之戰,他當時領騎兵強行衝陣救下了幾乎命懸一線的盧象升。

    因爲這一層的關係,在之後東安、武清聚將的時候,有不少的宣大三鎮軍將前來拜會,因此而熟識。

    不過吸引陳望的注意的,並非是宣大和陝西的一衆軍將。

    讓陳望真正的注意的,是站在他們身後的兩個老熟人——過天星惠登相、混十萬馬進忠、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

    崇禎九年的時候,惠登相在平涼府被左光先打的大敗,手底下的軍將潰敗大敗,俘虜之後無奈選擇了歸降.

    混十萬馬進忠則是在崇禎十年的時候,進攻漢中不利,後被孫傳庭領兵擊潰後率衆投降,當時守着漢中的就是陳望。

    惠登相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看到陳望將視線投來,目光微微有些躲閃。

    馬進忠的臉色極不自然,直接轉移了目光假裝向着別處看去。

    兩人都曾經在陳望的手中吃過不小的虧。

    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兩人和惠登相、馬進忠表現完全不同,兩人雖然惶恐,但是面上卻是帶着討好的表情。

    和其他投降的流寇不同,他們沒有降而復判的可能性,徹底的站在了流寇的對立面。

    因爲高迎祥就是因爲他們兩人的出賣才遭受重創失去了最後的勝機。

    如今七十二營的營首恐怕沒有人不想殺之而後快。

    各地的流寇之中,有真想爲高迎祥報仇的,也有想要藉助他們兩人的人頭來豎立威望的。

    但是無論是哪一個原因,都斷絕了他們降而復叛的到道路,

    他們現在只能是跟着明軍一條路走到黑了,絕不可能再投身於流寇的隊伍之中。

    面對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的討好,陳望並沒有無視反而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作爲迴應。

    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兩人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詫異,隨後趕忙轉變臉色露出了笑容。

    對於這樣的轉變,陳望並沒有意外。

    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兩人的時日並不好過。

    兩人靠着反正的戰功,還有投降的部衆,雖然坐上了遊擊的位置。

    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任何上升的機會,兩人一直都在進剿的路途之上,麾下的兵馬不斷的損耗,卻難以得到補充。

    他們兩人的情況和高傑當初遇到的情況也如出一轍。

    只不過當初高傑畢竟帶了上千餘名精騎反正,而且本事也比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兩人要強得多,連戰有功,已經是積功升任爲了延綏鎮的參將。

    而且高傑和賀人龍有同鄉之情,賀人龍在官面上多多少少也會給予一定的照顧。

    但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上無同鄉,下無交情。

    原來在孫傳庭麾下的兩人的日子還算可過,但是後來調到洪承疇的管控之下後,就越發的艱難。

    洪承疇從來都是乾綱獨斷,眼裏揉不得半點的沙子,不允許底下的軍校有半點拉幫結派的做法。

    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兩人處境便越發的孤立。

    陳望沒有在一斗谷黃龍、千公雞張二兩人多留心神,而是轉目看向坐在另外一側的高起潛。

    陳望之前並沒有見過高起潛,對於這個在歷史上劣跡斑斑的內官,陳望心中並沒有半點的好感。

    但是礙於場面和仕途,眼下也只是隨波逐流。

    高起潛坐在陳新甲的右邊,與陳望一開始所想的形象卻是截然不同。

    陳望原本覺得,內官的形象大體應該和文官一樣,手無縛雞,養尊處優,帶着一股陰柔的氣質。

    舊主記憶之中,當初在軍中監軍的內官就是這樣的形象,行軍趕路都是乘坐在馬車之上。

    但是看到高起潛,陳望才知道自己的看法有誤。

    高起潛膚色偏黑,身形魁梧,濃眉深目,舉手投足之間幹練無比。

    從形象的氣場上來說,高起潛不像是太監,倒更像是一名武將。

    只不過並沒有鬍鬚的臉龐到底是顯露着高起潛的身份。

    身爲內官,高起潛的穿戴和陳新甲大爲不同。

    高起潛戴的是一頂用真青縐紗做成的三山帽,身穿着一件正紅色的蟒袍。

    明代賜服共有四等,從上至下,分別是分爲蟒、飛魚、鬥牛、麒麟。

    蟒紋形似龍紋,所謂“五爪爲龍,四爪爲蟒”。

    蟒是明時賜服的第一等,除去內官以外,能夠獲得蟒袍作爲賜服的無不是忠臣要員,封疆大吏。

    獲得這類賜服一直以來都被認爲是極大的榮寵。

    弘治時期,明孝宗雖有意約束宦官,一再申飭不得濫用蟒衣,雖然一時有效,但是積習相沿,終究是無法禁止。

    崇禎繼位之後,少有賞賜蟒衣,就是內官之中其實存數也並不多。

    高起潛能夠身穿蟒衣,又被委以重任節制關寧精銳,足以說明其在崇禎的心中有多麼的信重。

    高起潛身軀微斜,靠坐在坐椅之上,他的目光此前一直都停留在遠處的連綿起伏的大青山脈之間。

    餘光瞟見孫傳庭動作,目光也隨之轉動而來。

    高起潛的身後,是輕按着雁翎刀的刀柄站立着的祖大壽。

    而後才是站着的一衆薊遼將校,他們都與祖大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祖大壽在薊遼集團之中的地位無需多說。

    其餘的將校,陳望基本上也都認識,很多都叫得出的名字,只不過那些人沒有幾個人認識他。

    畢竟當初在遼東的時候,他只是跟在曹文詔身後的一名家丁。

    “軍情如火,所以我也不多言其他。”

    孫傳庭雷厲風行,走至近前,輕振衣袖,言道。

    “建奴佈防情況,已經查探清楚,彙總數日探報的消息,全都在這沙盤之上。”

    隨着孫傳庭的言語,衆人的目光也隨之落在了擺放在看臺中央的沙盤之上。

    中央的沙盤衆人早先就已經是注意到了,或多或少也都打量了一下,察看情況。

    “陳望。”

    孫傳庭的聲音響起,陳望當即邁步向前。

    作爲先鋒,收集這些情報自然都是他的任務,沙盤很多的東西也都是他親自標註的。

    孫傳庭在召開軍議之前就已經和他通過了氣,讓他負責講解部署的情況。

    孫傳庭的聲音落下,望臺之上一衆將校,包括陳新甲和高起潛兩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陳望的身上。

    無形的壓力陡然而來。

    陳望神色未變,刀槍箭雨他尚且能夠面不改色,眼下這樣的場合又怎麼可能讓他的心中生懼?

    孫傳庭讓他講解部署,第一層目的有培養他戰略指揮的原因。

    而另外一層原因,便是要讓他在衆人面前顯眼,在朝廷之中顯名。

    這一次勤王,對於陳望來說最大的收穫並不是一路鏖戰積下的戰功。

    最大的收穫其實是贏取了孫傳庭的信重。

    從濟南之戰後,陳望明顯察覺到了孫傳庭態度的轉變。

    現在的孫傳庭完完全全是將他作爲嫡系來看待。

    陳望毫不怯場,走到了沙盤的旁側,而後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指揮鞭,往沙盤之上輕輕一點。

    “根據探報彙總,“在青山關二十裏範圍之內,共有超過六萬軍兵守備。”

    “建奴於大青山周圍共設營壘四十九座,阻斷我軍進入山道的道路。”

    沙盤之上建奴部署的四十九座營壘全部都集中標註的清清楚楚,甚至在小旗的旗面上還寫着大致的人數。

    “建奴所設營壘,共有大營三座,中營九座,其餘三十七座營壘皆是小營,分別扼守在各處山間的要道隘口之上。”

    陳望手持着指揮鞭,從沙盤之上散佈着的黑旗之上一一點過。

    “建奴小營人數一個牛錄到三個牛錄不等,最多的有千人,最少的只有百人。”

    “中營一般是由一個甲喇鎮守,人數在一千五百上下。”

    “三座大營,除去有一座大營在山道的中央之外,其餘兩營分別設立在山道左右山脈,經由青山關的重要隘口之上……”

    陳望起初言語的還有些許的不適,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他說的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守衛山道中央大營的建奴人數超過萬人,建奴入關擄掠所得基本都集中在這裏,正源源不斷的運送出關。”

    “兩山路口的大營,守衛人數超過六千人,左山建奴大營遍插藍旗,應是建奴的兩藍旗,右山建奴大營遍插白旗,應是建奴的兩白旗。”

    估算清軍的人數並不困難,只需要數有多少個牛錄旗,甲喇旗,然後大致觀察一下營壘的情況,便可以估算出來。

    沙盤之上,清軍的營壘層層疊疊,環繞着大青山脈排布,將中央的山道牢牢的護衛在其中,保護着運輸通道的安全。

    六萬清軍以山爲勢,結陣而守,張網以待。

    清軍,已經做好了準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