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黑水峪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羅小明字數:3508更新時間:24/06/27 17:04:49
厚重的營帳擋住了從天而降雨水的侵襲,但是雨水打在營帳之上那密集的響聲,卻沒有辦法能夠將其屏蔽。
孫傳庭獨自一人坐在帳中的坐椅之上,透過敞開的帳簾凝望着帳外的雨幕。
在他的身後,兩名身穿着青衣的幕僚正在處理着軍務。
孫傳庭的神色憂傷,目光幽沉。
陝西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雨。
一年之中降雨天數屈指可數,落雨之量舉目可見。
若是這一場大雨下在乾旱之地,可能陝西的局勢也不會糜爛至此……
只可惜,雨水多少,下雨有無都是天數,非人力可爲。
這一場大雨來的快,但是去的卻並不快。
大雨從昨日的午時便開始落下,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稍微減弱了一些。
昨日一整天的時間,雨水彷彿無止盡的,從天邊傾瀉而下。
雨水在平地上匯成積水,侵蝕着道路和土地,使得道路土地變得泥濘了起來,在其上方每行走一步都必定會留下深深的腳印。
徒步尚且難行,更何況是揹負重物,通行車馬?
帳外風雨減弱,孫傳庭想起了一路而來的種種見聞,情難自禁,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到了秦地之後,他才真正的明白,什麼叫做「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到了秦地之後,他才真正的明白,那奏章之上輕飄飄的一句赤地千里,到底是一番怎麼樣的景象。
孫傳庭閉上了眼睛,他現在才明白,連年的攤派和加餉對於陝西意味着什麼。
流寇剿不滅,蕩不平,根本就是不是因爲進剿的軍兵不力……
這樣的剿法,就是窮盡天下之兵,也斷無成功之理。
孫傳庭握緊了拳頭,國家困頓,內憂外患,地方的那些蛀蟲蟻蛇卻是仍在紙醉金迷,花天酒地……
總有一日……
「噠噠噠——」
在聽到帳外傳來的馬蹄聲之時,孫傳庭已經是睜開了眼睛,他擡起頭循聲向着帳外看去。
這個時候馬蹄聲在中軍帳外響起,多半只有李遇春之前派往子午道探查的偵騎了。
很快帳外的雨幕出現了李遇春的身影,在李遇春的身後還有一名只穿戴着單衣的軍兵。
李遇春身穿着蓑衣,雨水都被蓑衣隔絕在外,而那穿戴着單衣的軍兵渾身上下已經溼透,在雨幕之中不住的發抖。
守衛在帳外的衛兵將李遇春和那軍兵都擋在帳門之前。
「讓他們進來。」
孫傳庭揮了揮手,直接下達了命令。
帳外守衛的親兵應了一聲之後,將李遇春和那名身穿着單衣的軍兵一起帶入了帳中。
八名親兵先進入中軍帳中,兩人站在孫傳庭的身後,剩餘的六人則是站在帳中的四下。
他們的眼神都集中在李遇春旁側那名軍兵之上,那名軍兵並非是熟面孔,而是生人,他們第一次見到。
有生人外者覲見督撫,身爲親衛自當小心謹慎。
「此人是誰?」
孫傳庭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跟在李遇春身後的那名軍兵的身上。
李遇春現在過來,多半是彙報麾下夜不收探聽子午道的信息。
而此時帶一個深面孔回來,多半是和子午道內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啓稟軍門。」
李遇春神色恭敬,先行了一禮,這才開口道。
「夜不收回報,果如軍門所料,一路深入子午道內卻都未見闖賊蹤跡。」
「但是卻在道路之上
與此人遭遇。」
孫傳庭眼神微動,上下打量起了那名渾身被雨水所打溼的軍兵。
那名軍士入帳之中便跪在地上,雖然低眉垂首,但是看上去卻讓人感覺猶如松柏一般挺拔。
從進來起,動作一板一眼,幹練有度。
「此人聲稱是漢中參將陳望麾下軍兵,此番前來是爲傳遞一封極爲重要軍情,說是須當面呈遞於巡撫大人。」
「此人印信勘和皆已查驗,確實是屬於陳望麾下軍兵。」
「陳望?」
孫傳庭眉毛微調,眼眸之中閃過一絲錯愕。
陳望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被圍在興安城嗎?
莫非是興安撤圍,所以傳信告知興安城內的詳情,但是又說是重要軍情。
跪在的那軍兵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孫傳庭而後又低下了頭去。
而後那軍兵直接敞開了衣服,將一封貼身放在懷中的信件取了出來。
那軍兵雖然全身溼透,但是懷中的書信卻是沒有半點受損浸透。
不用孫傳庭吩咐,一名親衛已經是走上了前去,將書信從那軍兵的手中接過,送到了孫傳庭的手中。
孫傳庭皺着眉頭拆開了書信,當他看到第一句話時童孔卻是都不由的放大了些許。
「七月初五,興安城外敵軍撤圍,流寇大隊東行,其軍多步隊飢兵,而少精騎馬兵……」
「石泉、西鄉、洋縣等地,流寇大部已經撤離,僅餘少數盜匪,據探報,敵衆大部經由子午鎮兵進子午谷,欲要北上……」
「……與遊擊周遇懋會師於子午鎮,合計騎軍千八百人,入谷循跡追擊。」
「查得闖賊未經子午道一直北上,中道轉入儻駱道內……」
孫傳庭心緒浮動,目光漸深。
他擡起了頭,目光越過了帳中的衆人,向着帳外看去。
彷彿想要看破雨幕,透過羣山,去觀察此時身處於儻駱道深處,吊在闖軍後方的陳望。
「陳望……」
孫傳庭低聲唸叨了一聲。
此刻他已經是將陳望的名字徹底的銘記在了心中。
「膽大而心細,智圓而行方,難怪洪亨老對此子的評價頗高……」
孫傳庭此時也是後知後覺,在洪承疇給他的書信之中。
洪承疇當時是將陳望將其和曹變蛟、賀人龍、左良玉等人放在了一起,而且花費的筆墨還要比他們多。
「信我已經收到了,一路辛苦,且先下去休息吧。」
孫傳庭將書信蓋在桌面之上,揮手示意站在帳中的李遇春和那傳信的軍兵退下。
兩人都沒有多言,再行了一禮,而後便先後告退。
孫傳庭的目光在那軍兵的背影之上多停留了幾秒。
從進來之時,他就已經是注意到了。
陳望麾下的那名軍兵在行走動作之時都是一板一眼,幹練利落。
眼神清澈明朗,身上也沒有很多軍將兵丁的那股匪氣。
「戚軍的練兵法……」
孫傳庭神色肅穆,陳望的一些基本信息他都清楚,他也聽說過陳望採用戚軍的選兵和練兵之法。
本以爲是誇大之言,因爲上百年,國朝只有一支戚軍。
就是戚金練出來的浙兵,實際上不能稱之戚軍,兩者之間仍有差距。
但是從這名報信的軍兵身上,孫傳庭卻是感覺到了和普通營兵截然不同的地方。
若是陳望麾下的營兵都是如此,那麼或許其真的如洪承疇所言,盡得形意……
「軍中的火炮走到什麼地方了
?」
孫傳庭注視着李遇春遠去之後,轉頭向着坐在身側不遠處幕僚問道。
被問到的幕僚沒有拖沓當即起身,稟報道。
「道路泥濘難行,我軍騾馬不多,火炮堅固沉重,又需要擔心雨水侵蝕所以行進速度頗慢。」
「按照現在的情況推算,恐怕還需要兩日的時間才能全數抵達到軍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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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漸弱,陰雲正在逐漸的散去,雨水淅淅瀝瀝。
儻駱道內,闖軍的一衆軍兵正在艱難的行進着。
他們渡過了最爲危險的棧橋,山道較爲安全,但是因爲雨水的原因,道路變得極爲泥濘。
子午道常年休整,很多地方都鋪着砂石,還有專門修建的排水渠道,哪怕是下雨也難以形成積水,道路也可以輕鬆行進。
但是儻駱道經過了這麼多年,哪裏還有鋪積的砂石,排水渠也早已經堵塞,道路之上佈滿了積水。
高迎祥面色陰鬱,在數名親衛的保護下徒步向前。
這樣的道路根本沒有辦法騎馬,只能夠一步一步徒步行進。
泥濘的道路帶來的阻礙,急速的消耗着他的體力。
高迎祥眉頭緊鎖,自從成爲營首以來,他很少有沒有吃飽過飯的時候,一直以來也沒有鬆懈下來放鬆鍛鍊。
但是他尚且感到疲憊,那麼自己麾下的這些軍兵們,他們只怕是更爲不堪。
高迎祥回頭看向一衆跟隨在自己身後的軍兵們,果然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疲憊的神情。
這些跟隨着他一路輾轉的軍兵們皆是疲憊不堪,眼眸無神,士氣也極爲低沉。
人尚且疲憊不堪,那些騾馬更是氣喘吁吁。
這些騾馬出口之後只怕也不能馬上騎乘,必須要讓它們先緩上一緩。
高迎祥重新回過頭望向前方,他的心慢慢向下沉去。
連番的變故,惡劣的天氣,讓他心中那份原本已經消散的危險感再度涌上了他的心頭。
或許不應該再向前了……
高迎祥心中冷冽,他真的有心想要回頭。
但是現實是,他已經不能回頭。
他已經領兵走到了這裏,一路上因爲險路傷病倒下了近千名的軍兵。
他用自己的威望強行整合了一衆精騎馬兵。
籌碼已經擺上賭桌,不可能再收回……
「譁————」
前方突然傳來喧譁嘈雜之聲打斷了高迎祥的思緒。
高迎祥面色微變,正想發問。
但是他還沒有發問,答桉便已經放了他的面前。
那喧譁嘈雜之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最終他也將其聽得一清二楚。
黑水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