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明朗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羅小明字數:4483更新時間:24/06/27 17:04:49
    城外闖軍雖然聲勢浩大,但卻是一直沒有攻城。

    城中的糧草也還算充足,沒有出現太多缺衣短食的情況,所以興安城內也一直沒有出現太大的騷亂。

    興安城中那些協防的民壯們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後,也逐漸的開始適應這樣的情況。

    不過隨着圍城的持續,周邊城鎮陷落的消息不斷傳來。

    洵陽陷落……

    平利陷落……

    紫陽陷落……

    周邊城鎮消息本就難以隱瞞,城內又有別用有心之人推波助瀾,因此城中衆人皆是人心惶惶。

    而原本平靜下里的協防民壯以及軍士們也是心有慼慼,憂心仲仲。

    陳望站立在東城的城樓之上,遠望着東面連綿起伏的闖軍大營。

    現在已經是四月二十六日,闖軍的圍城已經快要持續兩個月的時間了。

    闖軍的人數一日比一日壯大,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資被車馬運送入闖軍的大營之中。

    闖軍派去漢陰的騎兵也陸續輾轉回來。

    不過根據城上負責的觀測的衛兵稟報,從漢陰方向返回的騎兵要比去往漢陰的騎兵少很多。

    粗略估算起碼有四千餘騎滯留在石泉和漢陰兩地。

    而從漢陰方向的夜不收回報,那些滯留在兩地的闖軍騎兵佔據了一些要道,在山嶺險要地帶安營紮寨。

    那些被攻破的城鎮裏面的鄉民都被他們裹挾,老弱婦孺被遺棄在城池之外,青壯男丁則是被帶走入營充作飢兵。

    石泉和漢陰兩城無兵可調,整個漢中府現在唯一可以調動的兵力只剩下周遇懋麾下的遊兵營,還有四千餘名漢中衛軍,統共不過五千餘人。

    但衛軍不堪戰,並沒有萬全的把握可以盡數拔除闖軍騎兵佔據的那些地方。

    陳望面色陰沉,如果進程不改變,高迎祥將會在五月的時候重新轉入勳陽。

    但是眼下高迎祥卻並沒有半點拔營的舉動,城外的闖軍已經將周邊的樹林都砍伐一空。

    闖軍營地日夜不息,正在不斷的製作着攻城所用的器械。

    種種跡象全都表明了一件事——闖軍預備攻城!

    闖軍沒有絲毫的想要隱瞞攻城的消息,守衛在興安城牆之上的一衆軍兵將城外闖軍的動向看的一清二楚。

    大量的長梯和壕橋從闖軍營地之中被擡出,甚至出現了攻城所用的器械,陳望在城樓之上看到了數架大型的雲梯,還有不少的填壕車。

    填壕車是以豎直的橋板作爲防禦,所以人員在推進填壕車時可以避免遭到失石的攻擊。

    填壕車內載有石、土一到壕邊,便將土石投入壕中。

    闖軍如今擁有大量的壕橋和填壕車,有這兩種攻城器械,闖軍可以花費更小的代價就越過城外的壕溝和護城河。

    明末之時的前中期被流寇攻陷的城池很少。

    這其中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時間的問題。

    流寇在前,官兵在後,作爲流寇,他們很少能夠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的時間。

    大型的攻城器械行動緩慢,就算是用牛馬等牲畜拖拽也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流寇在攻城之時,多是只能用普通的長梯或是挖掘地道,採用蟻附攻城這樣簡陋的手段。

    但是現在高迎祥並不缺乏時間。

    盧象升因爲之前的軍事上的失敗退守漢江沿岸,停下了追擊。

    河南在三月之時,爆發了大範圍的饑荒。

    不說普通的百姓,就是軍隊都只能得到極少的糧草。

    祖寬和李重鎮麾下的統領的數千營兵都是騎兵,不僅人要吃飯,馬也要吃草。

    河南大旱,糧草短缺,遼東軍中已經出現了鬧響的情況。

    在經過協商之後,祖寬、李重鎮等人率領的遼東鐵騎被調往了陝西省內。

    一來是因爲關中的地勢開闊便於騎兵行動,二則是減輕糧草供應的壓力。

    這些消息根本不是祕密,很多明軍從下到上已經是爛的差不多了。

    高迎祥之所以能夠帶領着麾下的軍隊多次躲開圍剿的大軍,其實除了其敏銳的嗅覺之外,還有部分明軍的通風報信。

    一些明軍不僅僅殺良冒功,甚至還和流寇相互做着生意。

    傳遞情報這些都是小兒科的事情,買賣軍功,收錢放路之類的事情他們都能夠做得出來。

    歷史上楊嗣昌上任兵部尚書,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以消滅李自成、張獻忠等人領導的農民軍。

    說實話楊嗣昌提出的方略如果各路明軍皆是齊心竭力,恐怕李自成和張獻忠等部真的要被盡數消滅圍殲。

    但是張獻忠、李自成多次用金錢開路,並利用明軍內部的矛盾,最終還是衝破了楊嗣昌設下的包圍網。

    這樣的情況不僅僅出現在內地,在遼東,在宣大,在大同這些等地方,很多的邊軍將領也有着自己的生意。

    他們生意的對象不是流寇,而是北虜和建奴……

    在明末之時,有無數的仁人志士,無數的英雄豪傑挺身而出,想要挽救國家。

    但是在他們的身後,卻有很多人不僅不予幫助,反而是不斷的阻擾。

    如今闖軍並不缺乏時間,他們攻破的三城,還有原本的軍中就有很多的工匠。

    明時實行“匠戶制”,工匠的全家老幼都要參加生產,而且世代相繼。

    闖軍如今有數十萬人,在這數十萬人之中的匠戶並不在少數,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有人會製作。

    不僅如此,兵刃、火器、盔甲甚至於連火炮都有人會製作。

    只是闖軍並沒有一個穩定的地方,可以讓他們安心製作這些東西。

    陳望目視着熱火朝天的闖軍營地,這段時間他是眼看着闖軍的攻城營地逐漸的變大,器械物資不斷的變多。

    “嘿!”

    “嚯!”

    “衝!”

    城外闖軍營外,數以萬計的闖軍飢兵正在緊鑼密鼓的操練着。

    經過了十餘天的操練,城外的闖軍飢兵已經開始有了隊形,無論是行進還是撤退看起來都頗有章法的模樣,比起十餘天之前的混亂要好的多。

    那些從四面八方被闖軍裹挾入營的鄉民都在這段時間被武裝了起來。

    闖軍派遣老卒帶領着這些人,整日整日的在營地中和營地之外操練軍陣。

    這段時間,城中的氣氛也因爲闖軍的動作而再一次的緊張了起來。

    流寇將要攻城的消息在短時間內便傳遍了全城,這樣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瞞住。

    現在興安城內上上下下盡皆是高度戒備,隨時準備防備着闖軍的進攻。

    很多人對於興安城的前景並不看好,悲觀的氣息正在城內蔓延。

    不過對着這一切,陳望並沒有放在心上。

    原因很簡單,只要擋下了流寇第一波的攻勢之後,士氣將會重新回升。

    而且闖軍雖然確實是想要攻城,但是闖軍卻並非是真的打算攻下興安城……

    這十餘天裏,陳望一直都在觀察着城外的闖軍。

    高迎祥練兵的辦法是最爲普通的練兵,隊列,方陣,長槍。

    很多人以爲隊列這些東西是在近代之後才有的東西,古代的軍隊根本就沒有隊列的訓練。

    但這其實是錯誤的認知,中國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應用戰陣,軍隊無論是行進還是撤退,進攻還是防守都是排列着一定的隊形。

    而在行軍的時候,軍隊的隊形也是有着嚴格的要求,而不是一窩蜂,亂糟糟的行進。

    高迎祥毫不掩飾攻城的意圖,同時又在城外不斷的訓練飢兵,準備着攻城。

    闖軍如果傾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那麼他們絕對能夠攻下興安城。

    但是要付出的代價和得到的回報完全是不成正比的。

    高迎祥計劃的攻城,並非是爲了要攻下興安,而是爲了另一項目的——練兵。

    戰場永遠是最好的練兵場,能夠從屍山血海之中活下來的人絕非等閒之輩,無論他用的何種手段。

    對於流寇來說,最不缺乏的就是人力。

    這些被裹挾的飢兵將會是攻城的主力。

    對於流寇來說,孱弱的飢兵只是消耗口糧的廢物。

    只有經歷了火與劍的洗禮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真正的加入他們的隊伍之中。

    很殘酷,但是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這並非是高迎祥心狠手辣,心腸歹毒。

    而是因爲高迎祥並沒有太多其他的選擇。

    陳望可以採用戚繼光的選兵法,一個個去慢慢的挑選,然後有計劃的練兵。

    但是高迎祥卻不能採用戚繼光的選兵法。

    因爲沒有多少的人會自願加入他的部隊,他們是流寇,他們是叛軍,官兵就在其後窮追不捨。

    陳望雙目微眯,興安城易守難攻,他感覺高迎祥在歷史上應當也沒有攻陷興安城,也是拿着興安作爲練兵的場所。

    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陳望的思索。

    一名身穿着罩甲的親衛,半跪於地,恭敬的稟報着。

    “將軍,沙盤按照要求已經完成了擴大,隨時可以查驗。”

    陳望點了點頭,他沒有再繼續觀察城外的闖軍營地。

    闖軍的營地相隔的太遠,很多東西都看不太清楚,他也只能是看個大概。

    “是時候把望遠鏡弄出來了。”

    陳望一邊想着,一邊轉身徑直向着城樓的方向走去。

    城樓的一層被陳望當作自己的指揮室。

    闖軍並沒有重型火炮,也沒有任何的投石器,不需要擔心城樓被擊潰和塌陷,城樓自然就是一段城牆上最爲安全的地方,而且視野也是最好的。

    放置在城樓之中的沙盤如今規模被再度擴大,這是陳望提出的要求。

    這一次沙盤囊括的地方增加了陝西省的西安府、慶陽府、延安府、還有河南省的河南府,四個府的地域。

    沙盤之上用紅黑兩色的旌旗來表明着明軍和流寇,情況局勢一目瞭然。

    陳望走至近前,目光從沙盤之上緩緩掃過。

    這段時間陳望其實一直被一個問題所困擾着。

    高迎祥一貫以來都是一個謹慎的人,尤其是在漢中陷入重圍險些身死之後,高迎祥更是越發的謹慎。

    但是他卻在崇禎九年的七月,冒着巨大的風險從漢中府,走棧道北上進往西安府。

    高迎祥能做出這樣的的行爲並不符合他一貫的行爲準則,也不符合邏輯。

    但高迎祥就是這樣做了,既然他這樣做了,那麼這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

    說實話,陳望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是看着眼前的沙盤,當局勢脈絡清晰的呈現在陳望的眼前之後,陳望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沙盤之上,在勳陽、襄陽地帶,盧象升已經堵住了高迎祥的去路。

    高迎祥現在實際上是被困在興安、勳陽之地。

    在西安府的東南部商洛地區,還有東部地帶,以及慶陽府的東南部,延安府的東南部都有着不少的黑旗。

    每一支黑旗代表的自然是一股流寇勢力,如今在陝西省內大的流寇勢力自從惠登相覆滅之後,只剩下了李自成一支。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小的流寇勢力散佈在陝西省的各處。

    延安府的位置插着四五面稍大一些的黑旗,在其之後西面和北面各有數面紅旗,對其呈包圍之勢。

    延安府位置的那四五面黑旗之中有一面黑旗最爲矚目,旗上用白字寫了一個大大的“李”字。

    這面旗幟代表的自然是如今仍然在陝西省北部的李自成。

    闖軍只是封鎖了興安城的東西兩面,所以陳望還是能夠收到來自外界的信息。

    李自成在遭受挫折之後,卻又取得了兩次勝利,成功突破了封鎖,現在已經是逃到了延安府內。

    李自成已經到達了他的家鄉米脂縣,駐兵於馬鞍山上。

    李自成到達米脂的時間要比原本的時空中更早一些,追擊的官兵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陝西省內大部分的官兵如今都集中在西安府北面的延安府,還有東部黃河一帶。

    而西安府的內部卻是防務空虛,只剩下了一面孤零零的紅旗。

    ……

    《明史·列傳·卷一百九十七》

    復西掠米脂,呼知縣邊大綬,曰:“此吾故鄉也,勿虐我父老。”

    遺之金,令修文廟。

    將襲榆林,河水驟長,賊淹死甚衆,乃改道,從韓城而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