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變數(4k)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羅小明字數:4684更新時間:24/06/27 17:04:49
    鳳翔府、水落城。

    九月二十日。

    水落城地處平涼、鞏昌兩府交接之處,立於關山川道之間。

    外有水洛河,環城流過,連通兩府,宋時爲宋軍抗擊西夏之關隘要地。

    但自從明朝建立之後,明軍不斷的擴充勢力範圍,奪回舊土。

    這座曾經的邊關重城如今已經是失去了他本來的作用,變成了內地一座普通的城池。

    唯有那城牆之上的傷痕,讓人能夠回想起來,這座城池曾經經歷了多少的風雨。

    水落城此時的城門緊閉,城牆之上站滿了大量的手持着武器的壯丁。

    守城的軍民目光皆是放在不遠處的官道之上。

    就在城外,一支衣甲混亂的軍隊正順着殘破的官道向着西南方緩緩前進着。

    城外的那股流寇足有萬人以上,雖然看起來好像吃了敗仗,但是水落城的守備根本不敢出城。

    整個水落城千名的兵額,實際不過只有三百餘人,軍械都不足,拿什麼去打?他只希望這羣瘟神趕快離開水落城的地界,不要腦子一熱前來進攻水落城。

    水落城守備心中所想的事情,李過並不清楚。

    不過就算清楚對於李過來說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別說是什麼三百人,就是三十人,他都不會去打水落城。

    因爲就在他的身後不到二十裏外,一支明軍猶如跗骨之蛆一般吊在他的身後。

    此時的李過已經是狼狽不堪,他身上的錦袍早已經是不知道丟到了何處。

    頭上的高頂盔已經是換成了笠盔,原先的高頂盔已經是遺落在了戰陣之上。

    一身魚鱗亮甲也已經是佈滿了風塵處於無暇打理狀態。

    李過現在想想前幾日發生的事情,就不由的通體生寒。

    他本想帶領軍兵往鳳翔府走,但是在進軍的途中,在羅門卻遭遇了明軍的伏擊。

    伏擊他們的明軍一共只有八百餘騎,前軍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虧。

    馬軍被衝散,飢兵的軍陣也被衝潰。

    他咬牙帶着精騎想要衝上一波,但只是一個照面就直接落入了下風,甚至他自己都險些亡在了陣中。

    現在回憶起來,李過都有些止不住的後怕。

    李過親眼看到那官兵的將校只是在一個交馬之間便連殺兩人,破開了一陣。

    那個時候李過第一個想起來的人是曹變蛟。

    但是曹變蛟一般都是穿錦袍,着赤甲,在整個明軍之中可謂是獨一份,極容易辨認。

    如果不是因爲官兵那領兵的將領穿的不是赤甲,李過都以爲此人就是曹變蛟。

    那官兵將校麾下的騎兵衣甲具全,皆是精甲厲刃,一眼便知是百戰的精銳。

    他麾下那些邊軍出身的精騎,就像土雞瓦狗一般被屠戮。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那些官兵騎兵在最後並沒有乘勝追擊太遠的距離,讓他逃出了生天。

    李過那個時候並沒有多想,他只是慶幸成功的逃的了一命,領着兵向鞏昌府的方向逃離。

    真正讓李過察覺到奇怪的是在之後發生的事情。

    他準備通過鞏昌府的張家川,再從張家川前往鳳翔府。

    走之前高迎祥和張獻忠曾經走過的道路。

    但是這一次,官兵的騎兵又猶如鬼魅一般擋在了他們前行的必經之路,這一次甚至還多了兩千多的步卒。

    縱兵試探性的衝擊了一波後,李過直截了當的領兵直接撤走。

    而後李過回想起來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在羅門之時當時那支官兵的舉止極爲奇怪,就像是故意放過了他一樣。

    而在張家川也是一樣,官兵只是追擊了數裏,便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現在那支追擊着他官兵就吊在他身後的二十裏左右,不遠也不近,就一直保持着這個距離。

    李過現在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不夠用了,他不能理解吊在他身後的那支官兵在想什麼。

    明明可以輕而易舉的剿滅他,但是那支官兵就是遠遠的吊在後方,似乎根本沒有剿滅他的想法。

    兩次阻截,似乎就是不想讓他往鳳翔府走,想讓着他往鞏昌府的秦安方向去走。

    派出去的探馬在前日終於探聽到了消息。

    官兵的探馬偵騎自行回撤,直接將觀察的位置放給了他們。

    這探聽到的消息,也是官兵放給他們的消息。

    追擊他們的官兵數量有近五千餘人,衣甲齊備,旌旗具全,隊列極爲嚴整。

    官兵岔路口分兵兩路,一路繼續吊在他們的後方追擊,這一路有約莫一千六百餘人。

    而另一路則是直接南下,往張家川的方向進軍,全部都是步卒,約有差不多三千之數,全是步兵。

    李過有鞏昌府的地圖,他很清楚這支往張家川方向進軍的部隊是幹什麼。

    一路往南至張家川之後便是清水,從清水南下,就是秦安的東面。

    聯合之前兩次官兵攔截他帶兵前往鳳翔府的行爲,這支官兵步隊的目的也就顯而易見了,就是準備攔截在秦安以東的官道之上防止他向着鳳翔府方向逃離。

    李過面色難堪,漲紅了臉,他現在感覺自己就是被貓戲耍的老鼠一樣。

    身家性命全部操於別人之手的感覺並不好。

    探馬回報的這一消息,明擺着就是官兵的將校在告訴他,不要再想着往鳳翔府走,老老實實的望秦安、秦州一線走。

    李過現在已經是徹底了熄了繼續前往鳳翔府的心思。

    眼下已經是九月二十日了,關中只怕已是亂成了一鍋熱粥。

    該打的仗,不該打的仗都打了,現在多半已經到了大戰的尾聲,他現在趕過去已經是徹底了晚了。

    鳳翔府去不了,關中不能去,他現在必須要另謀出路。

    看着眼前已經開始泛黃的鞏昌府輿圖,李過只感覺頭疼欲裂。

    擺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條,就是再通過了水落城後,一直往南,往秦安、秦州一線一直走下去。

    而後繼續深入鞏昌府的腹地,一直往着南走。

    “難道真的要往四川走?”

    李過看着輿圖之上和鞏昌府的接壤的地方,再度感到一陣頭大。

    鞏昌府的西面是臨洮府和岷州衛,臨洮府有軍鎮,岷州衛也有營兵駐守,還有不少的羌兵。

    往西走就是閻王桌上抓供果——找死。

    北面自然不用考慮,鞏昌府的北面是靖虜衛和平涼府,他就是從北面來的,再往北逃那真是腦子出了問題。

    東面鳳翔府,官兵已經是設下了防禦,插翅也難飛。

    現在唯一能供選擇的只有南下一途,而鞏昌府的南面,一是和四川省相接,二則是和漢中府相接。

    “不能去四川……”

    李過面色微僵,斷然否決了自己腦海這一想法。

    去哪裏都不能去四川。

    那些川兵個個都是瘋子,打起仗來比各鎮的邊軍都還要狠。

    尤其是那些拿着白杆長槍的土司兵,更是恐怖。

    崇禎六年,他們合兵數萬衆圍殺四川石砫土司馬鳳儀,衆將精銳盡出,死傷大半,終於才將其擊斃。

    崇禎七年的時候,張獻忠領兵攻陷了川東重鎮夔州,聚兵五萬餘衆。

    結果被秦良玉追上,打的丟盔棄甲,僅餘千騎而還。

    而後聞川兵至,三十六營無有不膽寒者。

    八大王張獻忠出身邊軍,原是延綏鎮的營兵,因此麾下聚集了不少的逃兵亡軍,戰力在諸部之中僅次於闖王高迎祥。

    李過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四川這麼多年都沒有人敢進犯,是有理由的。

    一是因爲地勢的原因,通蜀之路往往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二則是因爲川兵勇猛敢戰,戰力驚人。

    三則是川兵不同於那些從各地徵調而來,在陝西、河南進剿的官兵,對於進剿持消極態度。

    川兵都是本土人,因爲保衛鄉土,而戰意高昂,頑強不退。

    張獻忠不信這個邪,然後就被打的丟盔棄甲。

    李過的目光向着東南方遊離而去,四川省是絕對去不了。

    那麼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往漢中府走。

    李過神色陰鬱目光閃動,他不知道身後到底是誰在追着他。

    但是似乎那官兵的將領就是想要他往漢中府的方向走。

    但是這到底是爲什麼?

    爲什麼這官兵的將領不直接剿滅他,反而是架着他往漢中府的方向走。

    他的目的是什麼,他這樣的好處又是什麼?

    李過按着太陽穴,緩緩擡起了頭來。

    耀目的陽光照着他渾身難受無比,他只感覺頭腦昏昏沉沉,頭暈目眩,差一點便沒有站穩。

    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怎麼去想都沒有任何的頭緒。

    但是他沒有任何的選擇,他不得不順着這條道路走下去。

    因爲只有這樣走下去,才會有一線的生機,其餘所有的道路都已經是被封死。

    ……

    李過自然是想不到陳望的想法。

    因爲現在除了陳望之外,沒有人清楚將來會發生的一切。

    現在跟別人說,崇禎一共只有十七年。

    等到崇禎十七年時,李自成會佔據西北,建立大順,帶領着數十萬大軍攻佔北京城。

    而後李自成被清軍擊敗,兵敗一片石,直接拋下北京城一路潰逃,在數月的時間丟掉大片的土地。

    最後佔據中原,統一天下是北地的清庭。

    這些是原本的歷史,但是現在說出來,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哪怕是最有遠見的人也會笑出聲來,毫不相信。

    北地的後金確實已經成長爲了心腹大患。

    但是長城防線仍在,九邊仍然能夠支撐。

    整個後金人不過百萬,兵剛滿十萬。

    而大明擁有兩京十三省,億萬之民,百萬之兵。

    曾經的瓦剌何等的強盛,一度兵臨北京城下,但是現在又如何?

    曾經的俺答汗威震漠北、名動漠南,蒙古諸部皆受其節制,一度佔據上風,但是現在又如何?

    後金雖然現在擊敗了蒙古,收編了蒙古多部,但是充其量最多不過是一個新的俺答汗罷了。

    而內地的流寇也不過是癬疥之疾,雖然看似聲勢浩大,但是等到新兵進入河南,就能徹底將其鎖死於河南、陝西兩地。

    流寇不堪戰,只不過是因爲四處流竄因而難以剿滅,絕無可能興盛起來。

    這些想法,就是如今明庭之中大部分文官武將的主流想法。

    他們的想法如此,極爲正常。

    只是沒有人清楚,大明這棟大廈不僅僅外表已經是百孔千瘡,更爲嚴重的,其實他的根基。

    在地下看不見的地方,明帝國的根基早已經是被無數的蛀蟲給啃噬的破敗不堪。

    萬曆年間的餘暉正在消逝。

    沒有人意識到流寇並非是軍事上的問題,而是政治和民生上的問題。

    連綿不斷的加派和索餉,甚至於寅吃卯糧。

    在災情慘重的區域,不是真的沒有賑濟,上報後經過覈實,朝廷或多或少會派遣大臣前往賑濟或是免除一定的稅賦。

    但是州縣官吏得到了免稅或是賑濟之後,卻還向民衆督責逋賦,繼續要求其上繳賦稅。

    很多地方遭受兵荒,農稼失時,但是地方官員爲了政績,卻是仍令民衆照舊繳納稅糧。

    民衆逃亡,土地荒廢,地方官員不僅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他們將逃亡民衆的稅賦積壓到其餘還未有逃亡的民衆身上,名爲“代納逋欠”。

    官吏逼迫甚急,很多人索性連熟田也拋荒不耕了,逃亡因此成風。

    野火如何能夠撲滅,流寇又如何能夠剿滅的完?

    陳望牽引着戰馬,順着官道緩緩向前。

    兩次的攔截戰都打的極爲漂亮,他也依靠着武勇和戰術贏得軍心。

    現在的流寇正順着他劃下的道路一路往南走去。

    陳望手執着馬鞭,神色深沉。

    爲將之道,當先治心。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陳望已經是學會了掩藏自己的情緒,隱藏自己的心緒。

    驚慌失措,只會使得三軍慌亂。

    胸有成竹,可以安定軍心,穩固士氣。

    計劃其實並非一帆風順,但是陳望並沒有將其表露出來。

    因爲很多事情只需要主將一人知曉即可。

    鞏昌府送來了一封軍報。

    鞏昌府中並非如同之前所說的沒有流寇。

    現在的鞏昌府內,還有流寇盤踞,都是九月之初從鳳翔府流竄而來的匪寇。

    其中有兩股賊寇人數最多。

    一部在秦州的東南部,位於嶓冢山北,其首領是四天王李養純,部衆約有一萬五千人。

    另一部在秦州南面的高橋附近,位於嶓冢山南,其首領是爬天王,部衆約有八千。

    兩部依託嶓冢山而立,以爲據點,劫掠周邊各州縣。

    如果李過和他們兩部合流,事情將會變得極爲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