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傷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羅小明字數:2342更新時間:24/06/27 17:04:49
    陳望手持着卷宗,居高臨下,冷聲喝問道。

    “一應卷宗皆在我手,苦主大衆皆在營外。”

    苦主自然是不在營外,陳望如此說也只是給趙懷良施加一些壓力。

    “你還有什麼話說?”

    趙懷良面色發白,這個新任的營官並不好糊弄。

    他本來聽着陳望說話帶着遼東的口音,以爲都是遼人應該會互相體諒,但是沒有想到陳望自入營以來一直咄咄逼人。

    更重要的是他本來就心虛,這段時間底下的人做了什麼事情他也不太清楚。

    三水城吃了敗仗,說實話他真有些垂頭喪氣,心氣也被打沒了。

    從入營當兵開始便一直都在打仗,一月領的餉銀沒有多少,有時候還剋扣。

    仗卻總是在打,怎麼打都打不完,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一個頭。

    先是在關外和建奴打,再是入關和流寇打,來回奔波,馬不停蹄,歇上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在遼鎮雖然有時候憋屈但是起碼軍餉短不了多少,來了關內當了客軍,很多地界的府縣甚至連糧草都不供應,只能是硬撐着。

    動不動還要受人白眼,被人看輕。

    只是一個小縣的知縣,那頭都快昂到了天上去,拿着下巴看人,他們還得恭恭敬敬的行禮不能得罪。

    趙懷良垂着頭,有氣無力道。

    “卑職在三水受了傷,這段時日一直都在養傷,所以沒有怎麼管轄軍中的事務。”

    陳望眼神微動,在趙懷良身上掃視了一番,冷聲道。

    “既然受了傷,爲什麼還一身的酒氣?”

    趙懷良還沒有說話,一名原本站在側方的百總卻是踏出了隊列,半跪在地上爲趙懷良辯解道。

    “稟千總,趙把總確實受傷不輕,身上中了三箭,肩膀中了一刀。”

    “在三水我等遭遇夜襲,是趙把總拼命奪下的東城,而後又親自領隊帶着我們突出重圍。”

    那百總面露憤慨之色,甕聲甕氣道。

    “若是沒有趙把總,我等兄弟恐怕都要折在三水,哪裏還能站在這裏回千總的話。”

    陳望神色微動,目光轉移到了那百總的身上。

    “放肆!”

    胡知禮踏前一步,眼神陡然一厲,腰間的雁翎刀也被拔出了一半,厲聲呵斥道。

    “上官訓話,怎敢出言打斷!”

    胡知禮的舉止猶如是信號一般,一衆跟隨着陳望前來的家丁兵皆是紛紛按住了腰間的雁翎刀,局勢一瞬間劍拔弩張。

    而守衛在校場之外一衆仍然騎乘着戰馬的家丁也是紛紛戒備,防止可能的事變。

    雖然是六十人對九百人,但是優勢卻反而是在陳望的手中。

    校場之上一衆集結的遼兵都沒有攜帶武器,除了那兩名角鬥的軍兵外,也沒有人再穿戴甲冑。

    最壞的情況若是真的鬧起兵變,那麼輸的絕對會是九百多名遼兵。

    但是激起兵變這種結果無疑是雙輸的局面,一旦激起兵變,那麼日後再想有這樣的機會便是難如登天。

    連一支殘兵都約束不住,激起兵變彈壓不住,這不就是代表着能力不足,這樣的人誰又會用?

    陳望微微偏頭,掃視了一眼校場之上的一衆遼兵,將衆人的神情皆是收入了眼底。

    人羣之中多有面露憤慨之色,還有人顯出了怒意,握緊了雙拳。

    顯然這個趙懷良在這支殘兵之中的威望相當之高,因爲自己連番的問責,已經是激起了衆人心中的不滿。

    不過還遠遠沒有到能夠激起兵變的程度。

    恩威並施,首先要先立威,再施恩。

    先施恩德,只會讓人以爲軟弱可欺。

    不僅僅是因爲忌憚周圍的手持刀兵的軍將,更是因爲其懼怕朝廷。

    這個時節,朝廷雖然在遼東連番遭遇敗績,但是威信仍在。

    大明立國近三百載,不是沒有輸過。

    輸的比遼東還慘的並不是沒有,土木之變十數萬精銳一朝喪盡。

    但是結果又如何?

    曾經盛極一時的瓦剌早就不知道蹦到哪個犄角旮旯了,但是大明仍然還在。

    朝廷殺起叛軍來,可沒見多少心慈手軟。

    “上官詢問期間,下屬越級出言,該當何罪?”

    陳望冷眼注視着那半跪於地的百總,再度逼近了一步,俯視着那百總,沉聲問道。

    陳功走上了前來,回答道。

    “依軍法,捆打三十。”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按照最嚴重的頂撞上級處理,甚至可以直接推出斬首。

    不過陳功之前就已經是得了陳望的授意,因此只說捆打三十。

    “押住他。”

    陳望輕輕一擡手,兩名頂盔摜甲的家丁已經是將那百總反縛了起來。

    這樣的舉動自然是引得校場之上一衆遼兵起了騷動。

    趙懷良神色大急,捆打軍棍這種事情,可輕可重。

    三十軍棍要是往重裏打,打死人都不稀奇。

    趙懷良再度叩首,急忙出言解釋道。

    “千總容稟,昨日我傷好了一些後,在帳中想起了三水敗績折了許多兄弟,心中難受所以才喝了酒,現在帶着一身的酒氣。”

    趙懷良說起三水敗績的時候,將臺校場之上聽到趙懷良言語的遼兵皆是神色灰暗。

    陳望心中清楚這是爲什麼。

    從孫承宗督師薊遼開始,便大規模的啓用遼人爲將,而後袁崇煥任遼東巡撫後。

    更是採取了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的辦法,遼鎮募兵多是遼民,沒有從其他地方招募軍兵,軍將也是遼人。

    遼東很多地方招募軍兵都是有着地域性,一營之中彼此之間很多人都是親友。

    這一次三水之敗,近兩千三百人,傷亡過半只剩下了九百餘人,衆人多有親友在其中死傷者,因而士氣極爲低落。

    陳望擡起手止住了押解那百總的家丁,而後神色淡然的開口命令道。

    “你既然說有傷在身,那就解下衣服證明。”

    趙懷良微微一怔,不過最後還是雙手抱拳應下了命令。

    聽聞命令,將臺校場之上一衆遼兵盡皆是露出了不忿了神情。

    趙懷良跪坐於地,神色黯沉,先取下了腰間的革帶,而後雙手扯着領子,直接便除下了身上穿着的箭衣。

    陳望眼神微凝,饒是他已經習慣了戰爭,見慣了屍山血海,但還是心中微凜。

    將臺之上衆人也是神色微變。

    趙懷良的身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受創共計多達十餘處。

    那一道道的傷痕創口,就像是石板上的雕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