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湖邊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臨近黎明的時候，林中下了一場小雨，淅瀝瀝的落在夏柔身上，帶來絲絲微涼。

    夏柔緊了緊身上的白袍，擡頭看着烏蒙蒙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而後又尋着記憶裏的路向前走去。

    …………

    當雨落下的時候，蘇梨翻了個身，正好有滴雨水跨過了樹葉的重重阻礙，落進了她嘴巴裏。

    唔……蘇梨砸吧着嘴睜開迷茫的雙眼坐了起來，我是誰？我在哪兒？

    “蘇師姐，你醒啦。”章歌月的臉色有點蒼白，他踩在微微溼潤的草地上，快步走到蘇梨面前，並將一個納物囊遞給她。

    他的聲音帶着些許哽咽，繼續說道：“這是夏師妹給你的，裏面是她靈器店的陣牌，夏師妹還說……還說她希望師姐能原諒她的任性，以後靈器店就拜託師姐一個人開下去了。”

    “夏……師妹？”蘇梨歪着頭順手接過納物囊，睡蒙了的大腦飛快的清醒着，“一個人？夏師姐呢？夏師姐怎麼了？”

    “夏師妹說有一些私事要去做……”章歌月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而後他深深的彎下了腰，聲音沉重而無奈，“蘇梨師姐，我想求師姐去救救夏師妹，師妹她要去做的事，一定是讓她感覺必死無疑的事，所以她才拒絕了我的幫忙，所以她才會和我……訣別。”

    是的，訣別！夏柔的身影不斷在他腦海裏浮現，最後都定格在她轉頭前的那一笑，苦澀而堅定的笑。

    章歌月彎着腰一動不動，目光盯着自己的腳尖，卑微而誠懇，等待着蘇梨的迴應。

    他不知道這個祕境裏有什麼東西，讓已經領悟出劍意的夏柔都感覺必死無疑，可是不管是什麼，如果連夏柔都無能爲力的話，那以他如今受傷後十不存一的實力，連試探着陪夏柔去都不行，因爲即便他去了，也只會成爲夏柔的累贅，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所以他現在只能祈求蘇梨真是自己想象中的大能。

    蘇梨一臉凝重的將納物囊掛在自己腰間，順手摟着蓋在自己身上的小毯子，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後她的目光看向飄在章歌月身後、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東皇曉仙。

    感知到蘇梨的目光，東皇曉仙輕輕撇過頭，語氣軟軟的說道：“是你自己喝醉的，而且夏丫頭要去做的事真的很危險，先不說你能不能幫到她，你就這點修爲，就算有如意錘也會死的。”

    蘇梨的眼眸低垂，一隻手抱着毯子，一隻手扶起章歌月，開口問道：“章師兄，這個毯子是夏師姐的麼？”

    “是。”章歌月點點頭，他的眼睛有些紅，明明是主修火靈根的修仙者，感情卻出人意料的細膩，“夏師妹應該也是怕牽連你，才選擇這種辦法偷偷離去吧。”

    “那我去還給她，順便和師姐好好道個別，師兄你……”蘇梨將小毯子疊好收進納物囊裏，輕輕笑了下，繼續說道：“如果我今天之內沒有回來，師兄就不必等我了，我們祕境外見。”

    “師姐……”章歌月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他的心頭忽然有點不安，蘇梨從未說過她的修爲，如果他猜錯了，如果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如果蘇梨只是一個有點特殊的煉氣期，那自己不是害了她麼？

    他想問問蘇梨的真正修爲，卻只見蘇梨轉身撿起地上的巨錘，對他揮了揮手，而後四抹耀眼的金色流光從她的袖口劃出，眨眼間匯聚在她的背後，化爲四片精緻奪目的蟬翼，接着，蘇梨的身影就踏進了大樹外的雨幕中，又迅速消散於密林。

    章歌月的手擡了擡，又頹然的放了下了，只能無聲的說句小心，此時，他心中迫切的想要強大起來，以至於都沒注意自己從沒有和蘇梨說過夏柔走的那個方向。

    …………

    與外圍的叢林茂盛不同，紫竹林的中央是一片清澈的小湖，在小湖中間生長着一顆半人高的小樹，湖的四周則遊蕩着各種奇形怪狀的靈獸在喝水嬉戲。

    雖然景色不錯，但是湖水很普通，四周也沒有什麼靈藥，再加上這裏二階靈獸扎堆，所以基本沒有人來這兒，當然總有人會抱着僥倖的心理，覺得這麼個奇怪的地方一定有着仙緣，然後樂此不疲的在這尋找着，正如當時的他們。

    夏柔眼底浮現出一抹黑光，接着，黑色劍意透體而出，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將附近的靈獸驅逐一空，而後她的目光遙遙的看向湖邊，看向哪些被靈獸啃食的零零碎碎的骨頭，眼淚無聲的從眼角滑落。

    幾天前，那兒還有幾個少年少女，圍坐在小湖邊，暢談着理想，訴說着夢想，交談着天南地北，述說着江湖風光，只是短短幾天，就只留下幾副殘骸和半具死屍。

    細雨與眼淚混合着，夏柔沒有繼續停留，她收斂起自身的劍意，邁開腿一步一步慢慢向着哪些骨頭走去。

    只是走了幾步後，夏柔忽然停了下來，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那裏不知道何時變得一片猩紅，連白袍也變得殘破起來，遍佈血跡，透過這片猩紅，隱約間還能看到裏面被靈力包裹住的內臟，安安靜靜，死氣沉沉。

    夏柔臉上有着些許錯愕，不過又很快化爲了平靜，她搖了搖頭，取出靈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一步一頓的向前走去。

    隨着逐漸靠近碎骨，夏柔身上不斷的出現着傷口，先是左手手腕突兀的掉在地上，轉瞬間化成了白骨又隨風消散，緊接着，她的右眼陡然爆碎，只留下一個空洞的眼眶，而後她的身上出現無數大大小小的血痕，將她整個身體變得一片血紅，宛如被浸沒在紅色墨水裏的殘破布娃娃，再之後，她整個右腿都化爲血沫消散……

    直到她撐着靈劍走到碎骨前，她的胸口突然出現一個大洞，空空蕩蕩，詭異瘮人。

    無力的坐在碎骨旁，夏柔將剩下的左腿伸進湖水裏，清澈的湖水瞬間被染成黑紅，而後她低頭，看着自己空蕩蕩的胸口，鬆開一直握着的靈劍，輕輕將右手放在胸口上。

    沙啞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湖邊響起，“原來，最後連心臟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