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狂熱

    李寶生勤勤懇懇在莊稼地裏幹了半輩子，但因爲家裏窮，一直沒能娶到婆娘，到了三十歲出頭的時候，村裏曹大哥忽然跑到他家裏問他：“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開金口，我等會兒給你送來。”

    “那你就送來吧。”

    李寶生當時沒多想，只覺得自己家裏窮得叮噹響，都揭不開鍋了，兄弟親戚、四鄰八舍都都嫌棄他，哪裏會有姑娘願意嫁到他家裏來。

    但沒成想，老曹還真的給他送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

    是北邊中州過來的難民。

    這姑娘不但長得俊俏，而且還會識字，曾經也是個富家小姐，是因爲兵災才淪落到這幅田地的。

    李寶生作爲大齡剩男，歡天喜地的就和人姑娘結婚了。空空的米缸裏耗子來了都得被他抓來烤了吃，當然沒錢辦什麼婚禮，只是在村裏說了一聲，兩人就住在一起了。

    姑娘來了，多了一張吃飯的嘴，還給他下了兩個崽兒，李寶生在地裏刨食，交了租子後，根本種不出四張嘴的口糧來。最後乾脆從岩石縣跑去了青城鎮打工，那時候正直青城鎮興辦工廠，到處都是工作機會。

    李寶生找了個生產線上打螺絲的活計，沒日沒夜的幹，幾年下來終於攢了一筆錢，雖然不多，但他很感激齊王殿下，是這個工作機會，這些工資養活了他們一家四口。

    因此他常常跑到鎮衙前面的廣場上，去給齊王像鞠躬磕頭。

    前幾天，媳婦和他鬧離婚，非要他回家，去衙門裏把婚給離了。

    他知道，古沂郡這兩年也發展起來了，岩石縣離得青城鎮近，發展的勢頭也很好。

    今年岩石縣還成立了岩石車站，他媳婦因爲識字，應聘了車站的窗口售票員，每月都能領到二百多文錢，穿着打扮和氣質都上來了，一張口便是同僚們家裏怎樣怎樣，姐妹們丈夫怎樣怎樣。

    李寶生看得明白，媳婦這是飛上了枝頭，眼光高了，瞧不上他這個臭打螺絲的了。

    到了今日，他雖也早已經有所預料，但真的去了衙門裏把這張離婚證給扯了，他一時間怔怔的走在大街上，整個人有一種空空落落的感覺。

    “李寶生，你得振作起來，還有兩個孩子要你養呢！”

    李寶生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朝着路邊的一個蒼蠅館子走去。這種工廠邊上的小店，面對的都是工廠裏這些體力勞動者，幹不乾淨先不說，至少份大量足且便宜，不然在這裏根本生存不下去。

    叫了一份炒鹹菜和辣椒面糊糊，正拿着玉米麪饅頭吃的一頭細毛汗的時候，工友王大頭像是一陣風一樣跑了進來。

    “哎喲，大頭，你跑慢點兒，這邊兒結了冰，可別摔着了。”

    店主吆喝着說道。

    王大頭卻沒有理會店主，直衝到了李寶生跟前，鼓足了勁兒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寶生，走，跟我去東陽郡！”

    “別鬧，下午還得上工呢。”

    李寶生沒興致，被油炸過的紅辣椒辣的“斯哈斯哈”的吸着氣，但感覺身上很暖和，很過癮，就連那拔涼拔涼的的心口窩，都變的沒有那麼難受了。

    “還上什麼工！下午坐火車去東陽郡，我們買的股票，漲了！！！”

    王大頭興奮極了，直接雙手捧着李寶生的腦袋，不讓他吃東西了，用力去抓他的手腕，竟然是想抓着他就走。

    “股票？我們前些天買的第一鋼鐵廠的股票？漲了？漲了多少？”

    李寶生看王大頭這個樣子，不由也好奇的問了一句。

    就在前些天的時候，有人聲稱是東陽交易所的人，來到青城鎮兜售第一鋼鐵廠的股票。

    李寶生沒接觸過，直接把這些人當成了騙子。本來手頭就不寬裕，還天天被家裏婆娘數落沒本事，說賺到的錢都不夠給她買件漂亮衣服的，害她出門只能穿個青天布出去，剛剛上班平白的叫人家看不起。

    所以，他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買。

    只是後來王大頭不知道是怎麼被人忽悠的，一門心思的要買股票，自來水似的天天在李寶生耳朵邊上說。

    再加上那時候媳婦開始跟他鬧離婚，心情陷入低谷，心中既有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也帶着一些想要出頭的期待，被王大頭拾掇着拿出積蓄，和他一起去找那些交易所的售賣員買了一千二百股。

    “漲了多少？漲了三百多倍！！！”

    王大頭脖子都紅了，額頭上的青筋迸發，雙眼之中的興奮無處發泄，整個人處在莫名的亢奮當中！

    “三百多倍？”

    李寶生腦子一懵，下意識的去算三百多倍是多少。

    他沒什麼文化，算了半天都沒算出個數來，只知道這個數字很大很大。

    “七十多萬文，七百多兩銀子！！”

    王大頭夾着嗓子跟他說道。

    “什麼！？”

    李寶生一張臉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像是喝了兩斤酒似的，整個人眼前一黑，就要往後面倒去。

    幸好被王大頭給扶住了。

    隨即，兩個人朝着門外頭狂奔跑去。

    “喂喂喂，還沒付錢呢！”

    店主大喊道。

    “先記賬，回來給你十倍！！”

    王大頭頭也不回的喊道。

    “十倍？你王大頭欠的錢還沒還呢，裝起大尾巴狼來了。”

    店主見他們跑遠了，追又追不上，不由嘟囔了幾句。

    “不過，這股票又是怎麼回事？”

    前些天的時候，也有推銷員上門推銷過股票。他幾次都想買了，畢竟第一鋼鐵廠就在這條街上，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又聽那推銷員說能上市就能翻倍，他心動了想買，不過被家裏那口子給攔住了。

    畢竟只是一張紙，一張就敢賣兩文錢，都夠買好幾個大白麪饃饃了。

    “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你們騙別人去！出去！出去！出去！”

    當時家裏那口子，拿着掃帚連卷帶罵的，直接把人給攆出去了。

    正好現在也不是正飯點，店裏此時也沒人，他悠閒的關上了店門，溜溜達達的走了出去。

    不多遠就聽到有人在路邊討論股票，順手笑嘻嘻的在旁邊熟人攤子上拿了個蘋果，就湊了上去。

    熟人正心疼自己被拿走的蘋果呢，就瞅見湊到人羣中的店主發出“嘎”的一聲，直直的就往後倒去。

    熟人連忙跑過去，掐着人中給他順氣，背過氣去的店主終於悠悠轉醒，開口就是一句：“潑婦啊！我他媽今天打不死你！！”

    說着，他猛地推開了熟人，踉踉蹌蹌就朝着自家店裏跑回去了。

    “咋了這是？家裏那口子在外頭偷人兒了？”

    熟人眼裏閃過八卦的光芒。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東陽交易所前面的廣場上，人聲鼎沸，情緒像是鐵鍋裏煮沸的水，興奮的情緒化作了聲音，彷彿要將交易所的屋頂都給掀翻。

    “漲了！漲了！又漲了！！”

    “哎呀！！賣早了！！！我他媽賣早了啊！！”

    “怎麼又漲了！！我還沒上車！我還沒上車啊！！”

    “七百一十文了！每股七百一十文了！！我的天，已經漲了355倍了！！”

    “這股票也太好賺錢了吧！！但價格太高了，我的錢只能買一股了！！”

    “誰手裏還有票，我們老爺750文一股，高價收購！童叟無欺！現錢交易！”

    有人在人羣裏高聲叫喊。

    但人羣惜售，喊了一圈竟沒能收上幾張票來。

    人羣中還夾雜着些外邦人，此時一臉震驚的看着這些狂熱的中國人，不知道他們盯着那個跳動着數字的大屏幕在做什麼。

    宗教崇拜嗎？

    但是這裏似乎充斥着銅臭味！

    “我發財了！我發財了！”

    布朗興奮的叫喊着，他手裏攥着一摞張印刷精美漂亮的票據，上面畫着一個雄偉大門，上面還寫着“青城第一鋼鐵廠”的字樣。

    他前幾天，終於辦理下來了簽證，可以來雲夢縣行走了。

    沒有找到賭坊的他，正好聽到推銷員在推銷股票，便順手買了些，結果竟成爲了他這輩子賺到過的最多的錢。

    他和大多數水手買一條船，再僱傭船員出海的夢想不同，他想着拿到景國的身份，然後作爲一名景國人，在景國安頓下來！

    在交易所的三樓包廂裏，鋼鐵廠廠長陳春福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端着一杯茶水，看着外面廣場上狂熱的人羣。

    “恭喜陳廠長，這一下鋼鐵廠怕是再也不缺錢了。”

    在他對面，胡氏商號的胡吉祥，和他恭賀說道。

    “應該恭喜代所長，東陽交易所，這一次是真正的一炮而紅了！”

    陳春福對着一個面白無須，穿着長衫，一身書卷氣，看上去三十餘歲的男人拱了拱手。

    “也是託了陳廠長的福，如果不是第一鋼鐵廠，也很難有這兩日的盛況。”

    代清原本是雲臺大學的經濟學教授，算是一個學者型官員。

    “這應該感謝王爺的英明，第一鋼鐵廠作爲第一個上市的企業，是王爺一手拍板的，爲的就是將發展的紅利讓利給百姓，並藉助這個機會，讓交易所一炮而紅。”

    陳春福朝着南面拱了拱手，認真說道。

    “王爺高瞻遠矚，實令人佩服！”

    代清也一臉佩服，真色說道。

    胡吉祥見到面前兩人這樣政治正確，也連忙說道：“陳廠長、代所長所言確實，王爺就像是指引吳州人前進的燈塔，是吳州省發展的方向，是整個景國迫切希望的救世主！”

    陳春福和代清同時看向胡吉祥：“胡掌櫃所言不虛。”

    “代所長，您看胡氏商號，有沒有機會上市交易。”

    胡吉祥趁機說道。

    “胡氏布行現在做得很大，我聽說除了遍佈吳州的門店，還在皖州、河谷、豫州、建安、平山、楚江等省份也設置了布行。除此之外，還分別在青城鎮、樂縣、邑樂縣開設了織布廠和製衣廠。”

    代清說道。

    “代所長竟對我這小小布行，瞭解如此清楚，真是勤政愛民，廣聞博識。”

    胡吉祥誇讚說道。

    “哈哈哈哈。”

    代清笑道：“胡老闆太過謙虛了，胡氏布行如今在民間資本之中首屈一指，瞭解民間資本是根本繞不過去的一座山，如果我再不瞭解，才真是瀆職了。”

    代清心裏清楚，這是胡吉祥看到了上市的好處，才對自己這樣恭維。以前時候，交易所僅僅只是一個展示信息，撮合交易的地方，自己斷然不會受到這些大商人這般禮遇的。

    他警醒的揉了揉自己的眉角，接下來的幾天，隨着股票市場的火熱和發酵，大量商人肯定會對交易所漸漸有了清醒的認識，立即就會像是聞到了腥的貓一樣圍過來，自己必須得打起精神來才行。

    今天一早剛剛入駐的廉政司官員，怕就是來盯着自己的。

    此後數日時間，股票在翻了380倍後，終於在一個價格區間穩定了下來。

    和代清想象的一樣，東陽交易所在這幾天中，深深的震撼了廣大商人的心靈。

    誰都不是活在真空裏的人，這些商人請託的能力都點到了化境，很多人代清也不得不見，短短幾日時間，他家裏的門檻都被這些人踏爛了！

    對於這種情況，代清雖然疲於應付，但心中卻明白，東陽交易所算是真正進入了廣大商人的心中，也在這一場造福狂歡中，深深的進入了廣大百姓的眼簾之中。

    今後工作，只要按部就班的進行，東陽交易所就算是成了。

    “老爺，年關將近了，前幾日去鄭老爺家的時候，見到鄭夫人買了個新物件兒，裏面還有人唱歌呢，好聽得很。”

    代清這日應付了一個楚江的商人以後，出門前夫人給他整理衣物的時候說道。

    “留聲機？老家不是有麼，過幾日回家，年後帶回來便是了。”

    代清說道。

    “不是留聲機，是叫做收音機的物件。聽說就是青城鎮生產的呢，這些日子已經賣到雲夢縣來了，老爺上街可以留意一下。”

    夫人囑咐說道。

    “行，我注意一下。”

    代清提着公文包，帶着一個隨從就出門了。

    也不必他刻意留意，當走過一家距離交易所不遠的新開店面時，就聽到了裏面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樂曲，正在播放《白蛇傳》選段戲曲，門前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在那圍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