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7 摧殘 ，人性

    不夠清晰的蒼穹依舊流露出濛濛月光，夜色下，微風拂過衆人的臉頰。

    洛柒套回了衣服，眸子凝視着陳安和凌清林。

    屠茲和顧萊茵沒有動靜，一旁的凌安若早已失魂落魄的癱坐在一旁。

    地面上，凌山的屍體依舊在那裏倒着，血染紅了灰白色的石磚地面, 滲入了灰黃色的泥土中。

    陳安將右手抵在了凌清林的額頭上。

    這裏，安靜的有些死寂。

    凌清林俊美的面龐上噙着淚痕與鼻涕，顯得有些令人憐惜的樣子。

    不知道爲什麼，此刻臉色因爲悲傷與情緒的波動而發紅的凌清林，越來越流露出一股子悽美之感，像是能將人掰彎。

    隨着陳安抿了抿嘴, 觸發了屬於“節點”的力量, 以靈魂深處，那最初“無終旅人”的權柄, 去擴散出了模擬的記憶與感受，凌清林的身軀，忽然微微顫慄了起來。

    在凌清林的意識中，他彷彿變成了那個在電腦面前碼字的少年，在某一刻，莫名其妙的進入了陰森的山林，看到了紅眼睛的姑娘，看到了那怪異的規則。

    彷彿是當初在大林山中，陳安在薛月兒的記憶中經歷的一切一般。

    如今的凌清林，在飛快的感同身受着。

    與那不同的是，因爲“無終旅人”中屬於“旅行”權柄的因故。

    “旅行”會留下痕跡，“旅行”也值得回憶，而這份全部陳安雖然只能發揮一絲絲的力量，可這位格，已經足夠高了。

    凌清林的面龐泛起扭曲, 他忽然瞪大了眼, 眸子裏滿是紅血絲與恐懼！

    陳安傳達着這一切,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現在，凌清林感受到“最初的山神廟”了。

    緊接着，是隨着凌清林身軀的抽搐，拳頭的攥緊，感受到的“輪迴幻境”。

    再後來，他的眼中泛起了絕望。

    那是大林山的最後。

    當然，對於陳生與真理的事情，陳安刻意的模糊了，就像是其他的內容一樣，凌清林僅僅是知道大概的原因，模糊的事情，卻能感受到最真實的情緒。

    隨後，凌清林的神情放鬆了許多，如釋重負一般。

    那是陳安回到了“家”中。

    下一刻，凌清林的面龐變得扭曲而驚恐！

    那是怪異的“宜佳姐”。

    緊接着，是軟都被勒索...

    景山醫院的到來，

    怪異的倒吊，

    苗落櫻預知後的告知,

    丁萍的“犧牲”，

    陳安快速的讓凌清林感受着一切屬於自己的情緒,

    再度回到軟都，

    平靜的日子，

    尋常的生活，

    以及...最終的異變！

    平靜的浪潮下，是波濤洶涌的深海亂流，軟都的那段平靜的日子背後埋藏着，是黑暗中屬於顧索，陳權的黑暗交易，是屬於萬人生命的渺茫，是屬於無終命運的無力。

    當一切的漩渦都在最後的那一刻爆發。

    當陳權奪走了陳生，疤哥犧牲了自己與陳權同歸於盡。

    那種以陳安視角來看的渺茫感，無力感，什麼也做不到的絕望感！

    已經深深地籠罩了他！

    ...

    陳安收回了手。

    在軟都事件中，他自己並沒有經歷多少巨大的生命危機，可...他卻經歷了比這更讓人感到絕望的事情，因爲“宿命”，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哪怕表面上和他沒有任何關聯。

    自責，內疚，無奈，絕望。

    陳安略微閉了下眼，隨後看向凌清林。

    此刻的凌清林，雙眸無神，呆滯，他半跪在地面上，雙手死死的在空中虛握着，顫抖着。

    兩橫清淚，順着他的臉頰淌到下巴上，再滑落到脖頸下。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似在嗡動，想說些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旁的屠茲皺了皺眉。

    “陳安，你...”

    如果按照陳安說的，他讓凌清林感受了他自己之前的感受。

    那現在凌清林的反應...幾乎神志都被摧殘的呆滯了...

    眼前這個少年之前，

    又經歷了什麼？

    陳安搖了搖頭，將手放在凌清林的頭頂，將柔和的靈性波動傳遞到他的腦海中，以“旅行”的“節點”所賦予的力量平復着他的精神波動。

    隨着世間的流逝，凌清林的眸子逐漸恢復了些許色彩，可那低沉的死寂卻久久沒有消散。

    “陳安...”

    他擡起頭，噙着淚眼朦朧的面龐，看向陳安。

    “大老爺們，別哭了。”

    陳安嘆了口氣，道：“真實的或許不幸福，可那至少真實，你如果沉迷在這個虛假的世界，很快，你也會像是其他鎮民一樣，失去靈魂。”

    “真實或許是殘酷的，可那至少是真的，虛假的幸福，終究無法持續。”

    凌清林像是機器人一般點了點頭。

    隨後，他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一般，撿起了地上掉落的窄劍，一步步的，朝着凌安若走去。

    陳安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

    或許，凌清林並非是不再追求虛假的幸福了。

    而是...感到了羞恥，感到了，恐懼。

    “哥...”

    “哥，你要做什麼...”

    “哥！！！”

    響徹夜空的淒厲聲，隨着鮮血的噴涌戛然而止。

    此刻的氣氛有些沉重，誰都不會好受。

    陳安鬆了口氣，感受着“節點”傳來的，再一股束縛的消散。

    只差一個人，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而此刻，衆人的目光也匯聚到了陳安身上。

    陳安感受到了些許壓力。

    是啊，自己讓衆人親手殺死心中虛假的“幸福”。

    可自己，卻是那最後一個沒殺掉“虛假幸福”的人。

    “我，現在就去。”

    陳安笑了笑，看向衆人，隨後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不禁停下了腳步，回了下頭。

    “我自己來吧，你們等待完成後的世界反映，最後別出什麼問題。”

    ...

    ...

    月夜下，陳安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肩頭的笑面兔。

    “小笑笑，你說，是不是我才是最懦弱的那一個？”

    陳安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說道。

    “嘶嘶。”

    “嗯，你說我已經很堅強了？”

    “這...不夠啊。”

    “嘶嘶嘶。”

    “唉，謝謝你哦。”

    “但說真的，我確實有些下不了手。”

    “嘶。”

    “你幫我？算了，那萬一不被規則認可，就玩完了。”

    ...

    一路走到家門口，陳安深吸口氣，他的眸子微微發紅。

    每個人都在追求幸福，嚮往幸福。

    可又不得不面對真實的殘酷。

    唐思柔，一個多完美的女孩子，青梅竹馬啊...

    幾乎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的美好。

    還記得晚上，她對自己說：“陳安，我們結婚吧，明天。”

    “呼...”

    深深吐出一口氣，他沒再猶豫，而是直接推開了門。

    假的，就是假的，一切都要結束了。

    結束了就好了。

    以緩慢的速度，讓門不發出動靜的推開，再緩緩關閉。

    陳安沒有顧慮靈性的浪費，而是直接用“旅行”來到了唐思柔的屋子裏。

    看着躺在牀上，在窗外月光照耀下，沉靜而平和的少女，陳安的呼吸禁不住的有些急促。

    他從懷中掏出“情緒口袋”，拉開鈕釦，將那棕色的皮口袋對準了唐思柔的面龐。

    一下，自己只需要驅動靈性，讓匕首射出。

    一切，就都結束了。

    “嚶...”

    睡夢中，唐思柔忽然發出一聲嬌哼，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不禁讓陳安有些被嚇到了，有一種在做虧心事，結果要被正主發現的愧疚感。

    手腕微微發顫，他看着唐思柔翻了個身，穿着藍色棉褲的雙腿夾住了粉白色的被褥，不禁是鬆了口氣。

    還好，沒醒過來。

    陳安無法想象，如果唐思柔面帶着淚水的看着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下得去手。

    媽的...

    陳安忽然有些想給自己一巴掌。

    自己勸說別人的時候，那麼深情，那麼認真。

    看着別人的悲傷，自己彷彿能感同身受。

    這世界上那有什麼真的感同身受啊！

    現在到了自己，自己才知道這有多難！

    假的，都是假的，陳安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

    可這假的，爲什麼比真的還真？

    腦海中，那虛假的“與唐思柔共度二十年美好生活”的記憶，明明自己知道這些被植入的，可這些記憶依舊存在，哪怕突兀，離奇，沒有邏輯...

    陳安的右手平舉着，手中的“情緒口袋”那黑洞洞的洞口對着唐思柔的腦袋。

    可他卻遲遲沒有驅動靈性。

    他咬着牙，眸子不斷地閃爍着。

    他多想，這場遊戲是生死存亡的危機。

    他多想，這場遊戲是自己要變成怪物，或是分辨那該死的輪迴幻境。

    他寧可現在要死的人是自己，自己在死亡的絕境中尋求破局。

    也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時刻。

    陳安以爲自己做得到，也很容易的就可以做到。

    可真的到了這一刻，陳安發現自己或許錯了。

    自己從來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自己見過了太多的離別...

    疤哥的犧牲，丁萍的死亡。

    有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的那一眼，就是生命中的最後一眼。

    拋開在“蓍草”中的回溯，陳安甚至沒能親眼看到丁萍死亡的那一刻。

    “人類該有屬於人類的情感，善良，勇氣，愛與正義。”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

    這一刻，他彷彿再一次深刻的理解了，故事世界的恐怖與陰暗。

    瘋狂與扭曲，從來都不是說說看而已。

    比起自己的第一場與第二場遊戲的實質性危機。

    這第三場遊戲，幸福小鎮，看起來更平和，卻比那更恐怖。

    恐怖在，

    它，

    在親手，

    將人類，

    推向“沒有感情”，冷酷，扭曲，瘋狂的深淵！

    你無法通關，它的目的就達到了。

    你能通關，就要親手殺死心中的“幸福”。

    而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正常的人，有感情的人，

    怎麼做得到...

    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

    親手殺死自己的“幸福”！

    它在讓人類，變得不再是“人類”。

    讓人類，親手丟掉心中的珍視，親手毀滅，而讓人的情緒崩潰，讓人的思想扭曲，讓人走向瘋狂！

    這是故事世界的本質，這也是詭異的本質！

    追求詭異力量，異變路徑的本身...不就是一條走向扭曲與瘋狂的道路麼？

    陳安忽然有些想笑。

    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以及更大，更扯淡的東西。

    自己踏上了旅途。

    可旅途本身的意義呢？

    變強，變強，爲疤哥和丁萍復仇，殺了陳權，尋找破解無終宿命的方法...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

    這是要做的，可...這一定不是意義本身。

    陳安的思緒在這一刻飄蕩的很遠，很遠。

    他感覺自己如果這樣走下去，會逐漸喪失人性。

    他忽然想起了陳權，他能成爲恐懼，能差點成爲主教，不也正是因爲丟掉了人性。

    他也想起了趙四，或是劉能，什麼名字也好...

    在他的身上，每一次的“死亡”，都讓自己感受到了這個“曾經的天使”的不同。

    想想開，最有“人性”的劉能，還是那個在大林山的最初，選擇爲了女兒，去獨自面對笑面兔的劉能。

    之後的每一次死亡，劉能都彷彿在失去一部分人性。

    而這...也會是自己的結局麼？

    自己的未來？

    不得不爲的未來，必須要走的路？

    不，不，不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陳安的面龐有些扭曲，他的手腕在顫抖，忽然間渾身有些無力了。

    是那種，看透了未來真相後的絕望...

    那無關於死亡，

    卻比死亡更恐怖，那是持久圍繞的東西，是不得不爲之，又難以爲之的東西。

    如果，自己此刻殺了唐思柔，自己可以通關，這不是假的。

    可自己，不也就中了詭異的圈套，遭了這個該死世界的道了！

    媽的。

    陳安忽然後撤一步，嘴裏罵了一句，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手中的“情緒口袋”也掉到了地上。

    他的面龐有些漲紅，甩了一巴掌紅的紅印子印在臉上。

    “陳安啊陳安...勸解別人的時候好好的，到自己了，還找這麼多理由。”

    他心中罵了一句。

    “其實沒那麼難。”陳安閉上了眼。

    自己會這樣想，完全是因爲...自己認爲唐思柔是真實存在的了。

    實際上，她只是一個有着虛假記憶的“怪物”，嗯，僅此而已。

    如果確定這一點，就不用管人性不人性的了，只要自己知道本質，並且願意相信...

    終於，陳安從地上撿起了“情緒口袋”，隨後深吸口氣，再度對準了唐思柔。

    可就在這個時候。

    唐思柔的身子，

    動了。

    她，從牀上，

    坐了起來。

    陳安注意到，唐思柔的面龐很平靜，可月夜的照耀下，那看的不夠清晰的面龐上，唐思柔的眸子卻...噙着淚。

    “你...一直在裝睡？”

    陳安聲音嘶啞的問道。

    唐思柔輕微的點了點頭。

    “陳安，我...我不知道爲什麼...我都記得...”

    她輕聲道：

    “我都想起來了...在古堡的一切...”

    “實際上...我是怪物，不是人，對麼？”

    “你需要殺了我，才可以...離開...”

    唐思柔有些顫抖的說着，可她的面龐卻很平靜，很平靜。

    陳安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淚水溼潤的胸膛，原來，

    在自己進行內心的糾結時，在剛剛這個姑娘背過身的時候，

    她就開始流淚了啊...

    她忽然想起了一切？

    忽然，陳安的面龐上擠出了一個怪異而滑稽，驚悚而扭曲的笑。

    他低下頭，掩面，

    隨後，

    難以抑制的怒火與悲憤，充滿了整個胸腔，

    他低吼着，

    他大吼着，

    唐思柔恢復記憶的罪魁禍首，

    真正在摧殘自己人性的混蛋！

    陳安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

    “樹！”

    此刻，

    他只想，將那白色的“樹”，

    徹底，

    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