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未眠燈字數:3469更新時間:24/06/27 16:21:07
    不想和霍霆山討論她的膽子比之兔子如何,裴鶯轉移話題:“將軍爲何在此?”

    “閒來無事,隨意逛逛,未曾想在此處碰見夫人。”霍霆山問裴鶯:“夫人方纔要尋何物,可需我幫忙?”

    裴鶯本來想說不用的,但話到嘴邊改了口:“那麻煩將軍和我一同尋一份票據。”

    霍霆山:“票據?”

    裴鶯一本正經地點頭:“一張絹布票據。那是我亡夫一位摯友所贈,當初亡夫意外幫了他大忙,對方贈以票據,還稱若有朝一日我夫君需要協助,無論是金銀細軟也好,亦或是其他助力也罷,只要拿着絹布票據前去,便能兌現。”

    霍霆山眉梢微揚:“夫人可知那位摯友身在何處?”

    裴鶯搖頭:“不知,摯友的地址在絹布上,當初我只粗略瞧了絹布一眼,並未細看。”

    “無妨,我們一起找便是。”霍霆山說着“我們”,實則他也就動手翻了半盞茶不到,隨即轉身去了外面,將熊茂和秦洋喊了進來。

    書房又被翻了遍,有了幾人幫忙,裴鶯很快翻出不少她想要的東西,諸如玉鎮紙、硯臺,保存得宜的精美掛畫等等。

    都是能典當換銀錢的。

    偷偷將一塊不錯的硯臺收入小布袋後,裴鶯翹了翹嘴角,心滿意足。正想轉頭去找其他的,結果方擡眸,不及防撞入一雙幽深的狹長眸子中。

    裴鶯呼吸微緊,他該不會知道了吧。

    霍霆山手上拿着一本在書架上隨意抽取的書,和裴鶯對了個眼神後,他修長的五指收攏,掌中書籍啪的一下闔上了。

    裴鶯那顆心也跟着顫了顫,心裏不住發慌,下一刻聽霍霆山說:“不必找票據了。”

    熊茂和秦洋停下搜索,皆是不解。

    霍霆山仍看着裴鶯,意味深長道:“只尋那些值錢的物件即可。”

    兩個武將面面相覷,但霍霆山發話,他們只能照辦。

    裴鶯拿着小布袋的手緊了緊,心知他一定是知道了,根本就沒有什麼票據,剛纔會信她大抵也是暫且被迷惑住了。

    但見那人沒發作,裴鶯乾脆破罐子破摔:“將軍,待會兒我想去當鋪一趟。”

    “嗯,我與夫人同去。”霍霆山同意了。

    裴鶯眼底亮起微光,繼續試探道:“我還想去尋駔儈。”

    駔儈,是這個時代買賣的中介。她要將宅子賣掉,得託人轉手。

    霍霆山見她像小蚹蠃似的,伸出一條小軟須一點點試探,像要摸清楚他今日到底能好說話到何種程度,他將書隨意放回原處:“那便去吧。”

    方應下,果不其然見她雖極力忍耐,但還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眉眼彎彎,盡態極妍。

    霍霆山多看了片刻,但察覺到他目光的美婦人背過身去,不讓他繼續瞧了。男人輕嘖了聲,看來夫人不僅會金蟬脫殼,還懂得過河拆橋。

    有了熊茂和秦洋等人的助力,裴鶯很快就將書房收刮了一輪。

    不用白不用,裴鶯後面又讓熊茂他們翻了一遍宅子,將能典當上銀錢的物件一併整理出來,收了足足幾個大箱子。

    東西搬上馬車後,站在孟宅大門口的裴鶯卻有些遲疑。

    女兒還在屋裏睡覺,要不要喊醒她一同去,可是距離囡囡睡下才兩刻鐘不到。

    “秦洋,你和其他衛兵留在此處守着孟小娘子。”霍霆山點了人留守。

    裴鶯遲疑少了些,片刻後走到秦洋前和他行了個萬福禮道謝。

    秦洋抱拳回禮:“裴夫人且安心前去,有我和衆弟兄在,哪怕歹人插了翅膀也飛不進孟宅。”

    最後裴鶯上了馬車,她才堪堪坐定,車廂內又進來一人,正是霍霆山。

    與女兒乘馬車回孟宅時,裴鶯還覺得這馬車車廂寬敞,車內軟座舒適。然而這人一上來,車廂還是那個車廂,卻讓裴鶯忽覺狹隘了許多,連軟座也不似方纔來時的舒適。

    但馬車是人家的,裴鶯也無權把主人趕下去,只能眼不見爲淨。偏偏對面之人雖無出格之舉,目光卻很直白,看得裴鶯如坐鍼氈,她忍不住道:“將軍爲何舍了烏夜此等良駒不用?”

    未想到對面之人竟答非所問:“原來夫人還記得它叫烏夜,看來我說的話,夫人是記清楚了,吾心甚慰。”

    裴鶯覺得有些人還是不要長嘴比較好。

    霍霆山又道:“昨夜我與夫人說梯田之策的謝禮往後會逐一奉上,此話絕非虛言,待回府後,煩請夫人跟我走一遭。”

    裴鶯警惕說:“是何種謝禮?”

    霍霆山的手臂搭在旁側矮櫃上,指尖隨意輕點着,“身外的黃外之物。當然,夫人若是不想要那些,我以身相報也並無不可。”

    裴鶯惱紅了臉:“黃外之物挺好,我就喜歡那些。”

    霍霆山笑嘆道:“夫人還是第一個在我面前直言不諱說喜愛金銀的女郎。”

    裴鶯黛眉微蹙:“我與將軍不同,比不上您財大氣粗,我如今缺銀錢,自然就愛銀錢。”

    霍霆山搖頭嘆道:“非也,我也缺銀子,養兵是個燒錢的活兒。將士們的伙食津貼,軍馬的餵養飼料,兵器的磨損更替等,無一不需銀錢。前些年碰上天公不作美,北方大旱,筒、定水幹,農田絕收,百姓皆食棗菜,餓殍遍野。那段時日我不是夢見大司農來找我哭訴說錢袋空空,再也無力施粥於民,就是夢見幽州大旱後十室九空,而北國這時卻趁機來犯,對方兵強馬壯,我方將士一個個餓成了皮包骨,戰局傾頹,一敗如水,居庸關和山海關具破,北國舉兵長驅直入我中原,大楚民不聊生,我成了千古罪人。”

    裴鶯稍怔,她看着面上略有惆悵的霍霆山,忽然覺得這人也不是每時每刻都那麼駭人。

    她對霍霆山這個人無感,甚至因爲他對她露出的充滿男性的掠奪而懼怕不已。

    但這一刻,他僅僅是北疆一個爲糧食和敵軍來犯而憂愁的守疆將軍。

    裴鶯認真道:“將軍,不必給我謝禮了,您將那些銀錢留着養兵吧,我告訴您‘梯田’並非爲了向您討要謝禮。”

    霍霆山看着她點漆似的眼,那雙眸子漂亮極了,宛若兩枚浸在冷泉裏的黑瑪瑙,她語氣很鄭重,臉上的表情也是,表裏如一,是真的想讓他拿謝禮去養兵。

    霍霆山忽然輕笑了聲,他倚在軟座上,神情懶洋洋的,彷彿方纔裴鶯看到的那點惆悵是她的錯覺:“夫人不必介懷,大旱早已過去,我如今還不至於囊中羞澀到連給夫人的謝禮也拿不出來。”

    裴鶯正要再推辭,又聽他說:“且我向來是個講信義之人,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他再次提起了“信義”,還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頗有深意,裴鶯的思緒又被拉回昨天晚上。

    她忙垂下眼眸,心道這人也並非全然安分。行吧,既然他硬要給謝禮,那她收着便是。

    馬車很快到了當鋪,裴鶯的那幾箱子物件全搬進去,待再出來時,她手上多了一個沉甸甸的錢匣。

    銀票還未在這個時代問世,貨幣以青銅幣爲主,黃金白銀爲輔,後者數值過大,一般不會在百姓中流行。

    像裴鶯方纔在當鋪死當了一堆物件,如今拿到手的錢重沉沉的,幾乎要將她的手腕墜斷。

    “還是銀票好。”裴鶯嘟囔。

    “我來拿吧。”霍霆山拿過錢匣。

    手上忽的一輕,裴鶯轉頭看他,見霍霆山單手持匣,託着錢匣的大掌穩穩當當,彷彿只拿了個空盒子,於是便沒和他爭。

    當完物件後,兩人回到馬車上,前去尋駔儈。霍霆山將錢匣放在旁邊的矮櫃上,“夫人方纔說的銀票所謂何物?”

    正在揉着手腕的裴鶯停下,沒想到方纔小小的一句被他聽了去。

    這人莫不是長了對狗耳朵?

    忽然想到什麼,裴鶯抿脣笑笑:“銀票一詞,其實是我亡夫從他摯友那處聽來的。以紙爲鈔料,在上面制定特定的面值,用於代替大額的錢幣流通,如此方便攜帶許多。”

    霍霆山長眉緊皺,聽完後立馬說了聲“異想天開”,紙如何能代替金銀呢,紙張微不足道,其價值萬萬不能和金銀相提比論。

    不過沉思片刻後,霍霆山說:“或許有朝一日可行,但如今世道漸亂,各地逐漸各自爲政,此地發行的銀票,彼地不會認。夫人方纔說的,只有在天下太平的盛世中才行得通。”

    裴鶯嗯了聲:亂世黃金,盛世古董。”

    “夫人方纔提及的亡夫摯友,他是何許人也?”霍霆山問。

    裴鶯說:“詳細的我不知,我只曉得此人從南方逃命來,意外爲我夫君所救,結爲摯友。”

    霍霆山再問:“孟縣丞在何地救了他?”

    裴鶯搖頭:“我夫君並未和我說起。”

    霍霆山眉梢挑起一縷笑:“看來夫人的這位亡夫與夫人平日無甚可聊,連結交之友的情況都不和夫人提起。”

    裴鶯抿脣不說話,好似惱了。

    霍霆山見她不搭話,也沒繼續說,倚在軟座上雙手環臂看着裴鶯不知在想什麼。

    駔儈易尋,多的是做這當營生的人。在集市裏尋到人後,裴鶯將之帶回了孟宅,他們回來時,孟靈兒還在睡。

    待她醒來時,孟宅已經定好價錢了,後面只待買主上門。

    “孃親,您和他一同出去了?是不是他脅迫您的?”孟靈兒後知後覺在她睡着時,他們竟出去了,頓時炸毛。

    裴鶯見女兒如臨大敵,摸摸女兒臉頰,手感很好,不由捏捏:“沒有脅迫我,我們出去辦正事,一切都好。”

    今天這人可比昨日規矩多了,除了下車的攙扶手握得久些,當真像待賓客。

    孟靈兒半信半疑。

    狼真能改得了吃肉的性子?不大可能吧。

    事情辦完,該回府了。

    回府和來時一樣,孟靈兒和裴鶯乘馬車,霍霆山騎馬。

    待回到府中,用過夕食後,孟靈兒被辛錦客氣請回自己的廂房,裴鶯看着女兒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身影,好笑又無奈。

    大抵這就是寄人籬下,身不由己。

    徹底看不見孟靈兒後,裴鶯本想回房,結果這時隔壁的房門卻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內走出:“夫人隨我來,我帶夫人去挑選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