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未眠燈字數:3273更新時間:24/06/27 16:21:07
霍霆山站在廊下,仰首看了眼天空,蒼穹明靜,金烏和熙,天氣甚是不錯,他道:“今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是出門的好時候。夫人,我和你外出逛逛如何?”
孟靈兒氣得小胸脯直起伏。她那麼大個人站這兒,這人竟視她爲無物,直接招惹她孃親,當她死了不成?
裴鶯悄悄按住欲要發作的女兒,溫聲開口:“我欲與息女回孟宅一趟,耗時可能會頗久,怕是會打擾將軍遊肆的雅興,不如將軍另找他人作陪。”
今日裴鶯本來也有外出的計劃,她是打算去賣宅子。
孟家如今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既然暫時脫不開身,伴身的盤纏自然不可像先前一樣草草了事。女孩子要富養,不然日後容易被人以小恩小惠騙了去。
霍霆山笑道:“無妨,最近這幾日我甚是閒暇,我送你們母女倆去孟宅。”
裴鶯還要推辭,霍霆山卻已經轉身:“馬車已備好,夫人隨我來。”
......
馬車行在街道上,車輪碾過青石板咕嚕嚕作響,孟靈兒掀起幃簾往外看,瞧見在馬車外騎着黑馬的高大身影後,撇了撇嘴,又將幃簾放下。
“孃親,我聽水蘇說之前家裏曾進過賊,昨日離家後家中無人照看,也不曉得那些賊人會不會回來,要是被弄得亂七八糟,宅子也賣不出好價。”孟靈兒苦惱道。
裴鶯欲言又止。
賊肯定會回來的,因爲女兒口中的賊的頭兒,這會兒就在外面騎馬呢。
不過將這事告訴女兒,除了讓靈兒更生氣,大概什麼都不會有。
於是裴鶯安慰:“他們來過一回,應該不會有第二回了。”
“誰知道呢,咱們家裝點得那麼好,說不準那賊人見合心意,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之強行佔爲己有,攆都攆不走,待回到家我一定得好好瞧瞧。”孟靈兒打定主意。
裴鶯指尖蜷了蜷,移開目光不敢去看女兒。
很快,孟宅到了。
車剛停穩,歸家心切的孟靈兒心想光天化日、且又在大街上,量那人也不敢亂來,於是留下一句“孃親,我先進去看看”後,她飛快下了車。
裴鶯看着女兒急吼吼的背影,不住抿出一抹笑,果然還是小孩子呢。
一隻大掌這時伸過,掌心朝上,毫不在意將指腹和手心的各種細小疤痕展露人前:“夫人,我扶你下車。”
裴鶯當然不會擡手搭上去:“不必勞煩將軍,我自己……”
那只大掌徑自伸過,一把握住裴鶯的素手。他手掌寬大,輕而易舉將她包裹在其中,這人似乎永遠都血氣旺盛,手掌熱烘烘的,那股熱度順着燒了過來,灼得裴鶯僵在原地。
“夫人當心腳下。”彷彿沒察覺裴鶯的僵硬,霍霆山穩穩的將人扶下馬車,等她站定後收回手。
裴鶯本來還擔心他爲所欲爲,沒想到將她攙扶下馬車後,這人倒是規矩了。
她不由想到了昨晚,經歷了那令人難堪的事後,他說重新“信任”她,所以如今是繼續以賓客之禮相待?
如果他真能退回到安全線以外,她是求之不得,也能狠狠鬆了一口氣。
裴鶯低聲道了謝,手垂下,縮進衣袖裏。
霍霆山低眸看時,只看到粉白的指尖一閃而過,像極了受到驚嚇的小白錦鯉甩着尾巴鑽回洞穴裏。
男人定定看了兩息,然後若無其事移開目光。
孟靈兒回孟宅之前已經做好看到一片狼藉的準備,然而實際情況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宅子裏居然挺整潔,大件傢俱整齊擺放,小物件也還在,一件都沒少,地板貌似比上次來的還要乾淨些,就像有人特地打掃過一樣。
孟靈兒晃晃腦袋,把這種自以爲的錯覺拋出腦後。
怎麼可能有人清理過嘛,那些賊人又不是閒得慌,一定是她心理預設做得太低,才有這種驚喜感。
孟靈兒回過頭,見裴鶯和霍霆山也進來了,兩人靠得不算近,頓時滿意。
在大堂轉了一圈後,孟靈兒拉着裴鶯:“孃親,我們去廂房裏。”
裴鶯轉頭看向霍霆山:“將軍,失陪。”
霍霆山聽出她尾音那點微揚的小高興,她這是巴不得離他遠遠的,“夫人隨意,不必理會我。”
裴鶯和孟靈兒回到東廂房,一切佈置如初,羅帳由木勾懸起,那兩面雕花屏風也完好地擺放在榻前,好像這幾日所有事都沒發生過。
孟靈兒看着看着紅了眼,最後忍不住嗚嗚哭出來:“孃親,都怪那些寇賊,如果不是他們的,父親就不會死,祖母她們也不會被殺,都怪那些寇賊讓我家破人亡!”
裴鶯心疼地將女兒抱進懷裏安慰:“囡囡還有我,孃親在你身邊。”
孟靈兒哭得涕泗橫流,裴鶯卻無法感同身受,一來她沒見過孟杜倉,二來孟母給她的觀感不算好。
她只是惆悵,惆悵這個時代的殘酷。
殺人不一定要償命,底層百姓的性命賤如草芥,也輕如沙礫塵埃。擁兵自重的上位者爲爭天下權柄鬥法,翻手間就能伏屍百萬,令無數底層家庭四分五裂。
無力改變這個與現代截然不同的封建大環境,裴鶯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女兒。
孟靈兒哭了很久,哭完後精疲力盡,整個人被抽乾似的蔫噠噠的。
裴鶯看出她精力不濟,把她往榻上帶:“囡囡睡會兒,孃親去宅子裏其他地方轉轉,等下回來找你。”
孟靈兒勾住裴鶯的手:“孃親,再陪我一會兒嘛。”
裴鶯順着她的力道坐在榻邊:“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孟靈兒滿足地閉上眼睛,很快呼吸變得均勻平緩,裴鶯見女兒熟睡了,放輕動作離開。
寢居這邊沒什麼好看的,裴鶯去了孟杜倉的書房。此前她並非沒進來過書房,上次收拾細軟準備南下,她就進此地翻過。
書房不大,靠牆一側擺放着兩個紅木書架,“田”字形組合的書架上放着書籍和卷起來的畫卷。
靠窗牗一側擺着小幾與花藝盆景,案几上還放着茶壺等物,是看書疲倦後放鬆之地。
而在小幾和書架中間靠裏的位置,放着長方書案,書案側還有小矮櫃,櫃內收納一些重要書件。
書房這種地方,一定會有值錢的東西,畫卷也好,白玉鎮紙也罷,裴鶯只求能典當些銀錢,然而找着找着,她發現不對勁。
書房被翻過,有些東西的擺放位置變了。不,不僅是有些,仔細看是幾乎全部東西都有或多或少的移位,竟是整個書房都被動過。
裴鶯第一反應是賊人來書房了,又想起那“賊”是霍霆山的人。
他讓人進了孟宅的書房,可是孟杜倉只是一個小縣令,能藏有什麼讓掌萬千鐵騎的大將軍惦記的東西?
裴鶯站在原地,擰着細眉思索着,無意間擡眸時看見了書案上擺着一個小花瓶,花瓶表面光潔,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眼瞳微微收緊,裴鶯面露恍然。
是了,他們不是在找孟杜倉的東西,他們是在找從她這裏透露出來與馬鐙等物有關的蛛絲馬跡。
大前天傍晚,在馬鐙圖紙遞出後,霍霆山一定派人來孟宅找過一番,因爲後來水蘇和她說夜裏進賊,那賊人多半就是他的衛兵。
前日白天她回孟宅辦理白事,也是那時初進書房,而今天和前日對比,書房的陳列變了。
陳列可能是昨日白天她逃跑時變的,也可能是昨夜她遞出梯田圖紙後、霍霆山連夜又派人來了一次孟宅。
若是後者,說明霍霆山是個鐵血無神論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謂的仙人託夢罷了。
不過裴鶯覺得就算他不信,大抵也不會覺得那些東西是她想出來的。
因爲這個時代並沒有女子學院,就算私底下請學師,傳給女性的多半也是女紅之術。
封建父權社會裏的男性佔據了天然的優勢和絕大部分資源。
而站在這個時代金字塔頂層的男人更是驕傲,他們不會、大抵也不願意相信女人能比他們出色。
若是這般,她或許可以......
“夫人在找什麼?”低沉的男音自身側傳來。
裴鶯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另一個方向躲。但她站在書案側,側邊放着矮櫃箱,眼看着裴鶯要撞上矮櫃箱的棱角,霍霆山及時伸手將人攬住:“夫人當心。”
那條鐵臂再次環上她腰間,她本能擡手抵在他胸膛上,靠得過近,男人的氣息將她籠罩,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了一下時間,讓其倒退到那個令她驚慌不已的昨晚。
“將軍!”
腰上的鐵臂慢慢挪開了,霍霆山低眸看她:“我年少時出征烏丸,某日大捷後軍中舉行篝火宴,奈何當時天公不作美,篝火宴方始不久,便下起了大雨。火堆滅,其上烤肉半生不熟,當時不忍浪費,也吃了。而時過經年,我也就吃過那麼一次生肉而已。”
裴鶯耳尖微紅,聽出這人暗喻自己並非豺狼猛虎,不食生肉。他今日是規矩了許多,但在她心裏,這人確實和虎豹差不了多少。
不過面上裴鶯還是和霍霆山道了謝。
霍霆山揶揄道:“夫人的膽子和兔子的相去不遠。”
裴鶯才不認同:“若是放只兔子在將軍面前,它早就跑遠了。”
霍霆山似笑非笑:“所以夫人沒跑?”
裴鶯噎住,片刻後低聲道:“那還是不一樣的,我現在沒跑。”
霍霆山笑着頷首:“嗯,夫人的膽色比兔子強。”
裴鶯抿了抿脣,難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