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未眠燈字數:5240更新時間:24/06/27 16:21:07
    “夕食後不宜立刻安寢,夫人與我聊聊天吧。”

    霍霆山握住裴鶯的手腕,把人帶回位置上,而在她坐定後也沒鬆手:“郝姓小衙役將夫人獻於我,我本欲和夫人燕好,畢竟夫人甚得我意。但夫人要與我做買賣,好,我便依夫人所言,而此後,我以賓客之禮待之,還命陳淵等人協助夫人辦理孟家白事,夫人說是也不是?”

    裴鶯試圖掙了掙,不意外沒能不掙脫,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而聽他說到那句“依夫人所言”時,裴鶯抿了抿脣。

    當初她是說讓他放過她們母女,話說得急,沒具體規定。

    若是從燕好的角度,他確實做到了,但如果以是否放她們歸家的角度評定,他是食言的。

    不過對於後面他派人幫忙處理喪葬一事,裴鶯無從否認,只能低聲道:“以賓客之禮待之,我認;我亦很感激將軍派人助我辦理夫家的喪葬之事。但將軍那句依我所言,我卻不敢苟同,您並未放我與息女歸家。”

    但裴鶯能想到的“含糊”,霍霆山也想到了,男人慢慢順着纖細的腕骨往下,將那只僵硬的素手裹入自己掌中:“那時夫人未言明要歸家,我只當夫人不願和我歡好,便作罷,而時至今日我仍遵守着約定。我有心禮待夫人,上至白事人手,下至日常夕食,無一不細緻。然,夫人卻將我視之爲洪水猛獸,對我再三躲避不談,還帶着令媛來了招金蟬脫殼,要棄我而去,是也不是?”

    裴鶯聽得頭腦發脹,雖然他說的“禮待”確有其事,但有那時廂房裏的前車之鑑,她當然要和他快快分道揚鑣。

    霍霆山不等她回答,摩挲着她的掌心,“既然夫人不欲與我講信義,我也......”

    “不!”裴鶯驚得杏眸睜圓,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不能放任他繼續說下去。

    霍霆山被她打斷不怒反笑,勾着脣看着她。

    裴鶯按耐下心悸:“將軍,我講信義的。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妥,我明日早上便找陳校尉賠不是。您看在梯田一事上,此番能不計較嗎?”

    霍霆山手臂忽然發力,將身旁的裴鶯拽入懷中,軟玉入懷,男人長臂攬過細腰,一手緊緊箍住,另一只大掌沿着美婦人的脊椎往上,最後落在了她的後頸處。

    他低眸看着她微顫的眼瞳,置於她後頸的大掌像給某種小動物順毛似的輕撫着:“梯田一事我十分感謝夫人,謝禮日後逐一奉上。一碼歸一碼,公私需分明。既然夫人說講信義,那我可以再信夫人一次。只不過夫人有食言的前科在先,這回得交些保證立金於我,我才能重新信任夫人。”

    裴鶯被他撫得心驚膽落。

    如今是初秋,他只着了件單薄的黑袍,但火力旺盛得令她宛若置身於火爐旁,有狂風驟起呼嘯,席捲着他的氣息和熱度牢牢將她包裹。

    裴鶯望入他的眼,好似看到了一片深黑的海,喉間一陣乾澀:“我、我可以給你銀錢。”

    “那些黃白之物頂多令夫人惋惜片刻,卻長不了多少記性。”霍霆山目光緩緩往下移,落在她不點而朱的紅脣上。

    裴鶯察覺到他的意圖,顫巍搖頭,一個“不”字堪堪吐出,就被男人吞入肚中。

    火爐的火焰蔓了出來,在狂風之下以燎原之勢拂遍山頭,迅速淹沒她的口腔,裴鶯悶哼着,蹬着腿兒,手腳並用,無章法的翻騰反抗,卻又被他的大掌摁着嵌在他懷中,無論如何也掙逃不出去。

    滾燙的氣息霸道地竄入她的胸腔,彷彿燃起一簇簇火焰將空氣灼幹,叫她呼吸困難,有一瞬間裴鶯甚至覺得自己要被這把火焰吞噬殆盡,連灼燒剩下的灰都要被這人牢牢攥着。

    懷裏鬧騰的動靜從強到弱,直到她筋疲力盡不再掙扎,霍霆山才鳴金收兵,眸色比方纔還要深許多,其下有暗流在涌動。

    懷裏的美婦人眼下一片豔粉,襯得玉顏更加的顏盛色茂,許是她那個短命的夫君沒那般疼過她,此時她昂着細頸激顫着,嬌弱絕豔,豐腴的積雪團隨着她的喘息劇烈起伏。

    她靠他胸膛上,玉指蜷着抓着他的衣服,令人心猿意馬又分外疼惜。

    霍霆山擡手撫過她帶着豔粉的眼尾,聲音低啞:“此番失信便罷,若有下回,就不是如此輕拿輕放了。夫人當知,我仰慕夫人許久,若夫人肯再次給我機會,我定是求之不得。”

    ……

    霍霆山踏着月色離開後廂房,行到後院花園的假山處,繞過外面兩層假山,再推開了一道做得與假山很相似的石門。

    這處暗室是霍霆山入住縣令府時,負責清掃的幽州兵意外發現的。

    此處原先是縣令的藏寶地,當初石門推開,密室裏堆滿了細軟家當,雖比不得長安富貴人家收集的奇珍異寶,但對於不算富裕的北川縣,這裏就是一個大寶庫。

    當然,這裏的寶貝後來都被霍霆山搬空了,騰出暗室作他用。

    暗室裏點着燈,燈芒落在石板上,映出一灘暗紅色。熊茂和陳淵見霍霆山過來,紛紛停下作揖。

    “大將軍。”

    “大將軍。”

    霍霆山目光掃過被吊起來的兩人,那兩人用了重刑,這會兒皆是血淋淋的,進氣少、出氣多,“問出來了?”

    此二人是下午從那場刺殺中俘虜的,十五個刺客,死剩兩個。

    熊茂:“回大將軍的話,問出來了,是幷州那邊派來的。”

    霍霆山頷首,並不意外。

    幷州本想演一出賊喊抓賊,奈何消息被他方斥候探知,幽州軍捷足先登佔了北川縣,幷州會惱不意外。

    “既然招了,那就給個痛快吧,首級全部打包明日送去幷州,屍身切了扔去喂狗。你倆到書房來一趟。”霍霆山放下話後轉身離開。

    等霍霆山先一步出了密室,熊茂才壓低了聲音和陳淵說:“你有沒有發覺方纔大將軍心情十分不錯?”

    陳淵抽出匕首,一刀了結一個俘虜,沒回熊茂的話。

    陳淵不應,熊茂自個也能說:“我是真覺得今晚大將軍心情甚好,還頗有閒情雅緻,若非如此何至於自己來花園捎話,捎話一事隨便哪個衛兵不能做?”

    陳淵睨了他一眼:“做好自己本分,別亂揣度主子的心思。”

    熊茂撇了撇嘴:“這算什麼揣度,陳淵你這傢伙真無趣,還不如沙英呢,沙英還能和我叨叨兩句。”

    陳淵擦乾淨匕首,“錚”地一聲將匕首收入鞘中,一言不發轉身離開暗室。大將軍傳令去書房,那事要緊,至於這裏的屍首晚些再回來收拾。

    兩人到書房時,公孫良等人已經在了。

    熊茂和陳淵同時拱手作揖:“屬下來遲。”

    “沒那麼多規矩,都過來吧。”霍霆山招手讓衆人上前來,幾人最初不解,直到他從懷裏拿出一張藤紙。

    這一幕似曾相識,包括公孫良在內的幾人皆是面有詫色,驚訝過後盡是期待。

    藤紙展開,但這次展露於人前的並非童趣的畫像,而是一副用線條拼接成的畫,四個小圖,每個都瞧着有些像山,但又不盡然。

    公孫良摸着小羊鬍子,沉默地看着。

    熊茂瞅了好一會兒都沒瞅明白,遂問道:“大將軍,這烙餅似的爲何物?”

    霍霆山:“此乃梯田。”

    而後就這四幅圖,霍霆山將何爲梯田解釋了一番。

    公孫良本來撫着羊鬍子的手一個不慎,揪下了兩根鬍鬚,然而他卻顧不得疼,雙眼放光地盯着圖紙。

    “梯田”二字之前只初略聽聞,但到底是哪個字,公孫良琢磨了一日也沒琢磨明白,如今水落石出,他心中大震。

    書房裏針落可聞,霍霆山毫不意外,這等奇思妙想太過新奇和超前,他初聞時也被驚得不輕。

    公孫良忽然起身深深一拜:“世人都贊某足智多謀,乃麒麟才子,然某如今是羞愧難當,與馬鐙梯田等相比,某之前的功績不值一提,那出謀劃策之人才是真正的麒麟子。”

    霍霆山忙過去扶起公孫良:“先生不必如此自謙,先生之能我與幽州軍有目共睹。況且按夫人所言,梯田乃仙人託夢之果,這仙人不在凡塵六界中,下次託不託夢還兩說,算不得當世人。”

    公孫良沉思。

    雖然霍霆山自己不信鬼神,但不得不說,有時鬼神之言相當好用。他轉頭看向熊茂:“熊茂,你明日一早攜圖紙回幽州,將其交到明霽手中,讓他着手開墾梯田之事。”

    熊茂剛要作揖,卻見霍霆山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改了口:“罷了,此事交給陳淵去辦。陳淵,你明日卯時啓程,早去早回。”

    陳淵領命。

    熊茂卻有點懵懵的。

    怎麼落到他頭上的差事忽然就沒了呢,難道大將軍對他心生不滿,連差事都不派他了?

    才這般想,熊茂又聽上首的男人吩咐道:“熊茂,你去將孟家裏的藏書再翻一遍,不論書房亦或是夫人寢居內的,一本一本地看,務必看仔細了,有異來報。”

    熊茂心裏叫苦。

    原來等着他的是這個啊,只是陳淵那家夥向來比他細心,大將軍爲何不讓陳淵來翻書,換他去傳令呢?莫不是陳淵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比如說別的任務在身?

    熊茂想不明白。

    待霍霆山吩咐完,公孫良忽然開口:“主公,可查到這位裴夫人的種種良策從何而來?”

    霍霆山說未曾。

    熊茂羞愧地低下了大腦袋,都怪他辦事不力。

    公孫良正色說:“主公,裴夫人所言的仙人託夢,某覺得不可盡信。常人道夢境皆是模糊含糊,只記得個大概。然,從高橋馬鞍,到幽州策,再到如今的梯田,一切都過於清晰明了。”

    熊茂不住皺眉道:“公孫先生,先前我已查明裴夫人的亡夫只不過是個平庸縣令,絕非什麼驚才絕豔之人。而裴夫人常年活動在後院,足不出戶,若非是仙人託夢,那她如何得知馬鐙等種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只不過或大或小罷了,某相信裴夫人亦有。”公孫良同樣不信鬼神。他忽然想到主公對裴夫人的心思,那晚主公急匆匆拿着馬鐙圖紙回來,袍下異樣難掩,分明是極爲意動,然而有些話必須說。

    公孫良對着霍霆山又是深深一揖:“主公,雖然某也不信那些良策出自一介婦人之手,但是在尋不出真正的麒麟子之前,煩請主公以大局爲重,將裴夫人當作麒麟子對待,奉之爲上賓,切不可冒犯。”

    霍霆山面無表情,不置可否。

    陳世昌見狀,也起身作揖:“請主公以大局爲重。”

    上首的男人才道:“知曉了。”

    ***

    翌日。

    裴鶯剛起牀不久,就聽到女兒百靈鳥似的聲音在外面喊,她忙開門,接住乳燕投林的女兒:“囡囡昨夜睡得可好?”

    孟靈兒埋頭在裴鶯懷裏,用臉頰蹭着母親胸前的豐軟:“不好,孃親不在,我一點都不好。”

    似想起什麼,孟靈兒擡起頭看,認真打量裴鶯,將她從頭到尾仔細看了遍,還繞着她轉了個兩圈,見她面色紅潤且沒外傷,這才又投入裴鶯懷裏蹭:“孃親,昨日到底怎麼了?您怎麼會遇上殘寇,後來那個蠻……那個人有沒有爲難您?”

    一連串問題懸河瀉水,裴鶯不住笑着摸摸女兒的發:“靈兒莫不是百靈鳥變的?不然怎麼一早上便在嘰嘰喳喳。”

    孟靈兒懊惱:“母親,我在問您正事!”

    昨日母親被擄上馬,她只能眼睜睜看着那蠻子策馬跑遠,等她好不容易徒步走回縣令府,卻被告知縣中有殘寇作亂,母親因意外目睹殘寇行兇,嚇暈了過去。

    孟靈兒聽聞後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到母親榻邊伺候,然而等她回房,屋中卻空無一人,那名爲“辛錦”的女婢說爲了便於裴夫人靜養,她搬到別出去了,自己單獨住一間廂房,時候已晚,等明日再帶她過去看望。

    孟靈兒哪裏肯,當下鬧了又鬧,然而還是無果,只能眼巴巴等第二天早上。可恨,那蠻子竟是硬生生將她們母女二人拆開了。

    “無事,我和將軍說清楚了,之前不過是誤會一場。”裴鶯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複雜。

    囡囡才十五歲,小孩子一個,什麼都不懂,也幫不了她什麼。與其兩個人苦惱,不如讓女兒開心些。

    孟靈兒擡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狐疑:“真的嗎?可是孃親,那人看着就不是好說話的模樣。”

    裴鶯輕拍小姑娘的背,安撫懷中幼女:“人不可貌相,他也就長得兇些。”

    話音方落,裴鶯察覺有人在看她,那道目光存在感強且直白,分外熟悉。

    裴鶯僵在原地。

    “孃親,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孟靈兒沒察覺到裴鶯的異樣,依舊蹭着母親撒嬌。

    “孟小娘子,府中可有招待不週之處?”醇厚的男音在後方響起。

    孟靈兒像踩着尾巴的貓兒,迅速從裴鶯懷裏出來,轉身擋在裴鶯面前:“你爲何在我孃親房門前!”

    神情很兇,只不過孟靈兒的語調從高到低,底氣跟被扎破的皮伐子似的,咻咻泄個乾淨。在今日之前,她碰到這位幽州牧時,對方不是在馬背上就是在遠處,總之沒近距離瞧過,如今她才驚覺這個蠻子生得真高大,比她高兩個頭還多,估計一隻手能打五個她。

    孟靈兒咽了口吐沫,心裏不住發慌,但依舊擋在裴鶯前面沒動。

    “隔壁是我的房間。”霍霆山倒是和顏悅色。

    “你住隔壁?”孟靈兒驚愕以後回過頭看裴鶯,臉上的擔憂毫不掩飾:“孃親,您今晚回來咱們之前那屋裏睡。”

    他住隔壁,她孃親住這裏。那麼近,這和將肉放狼嘴邊有何區別?不成不成!

    霍霆山慢悠悠道:“只有牙牙學語的孩提才要時刻黏着母親,孟小娘子瞧着比孩提大上十歲不止,怎的還那般黏人?莫不是這些年只虛長了歲數,衣食住行缺了母親就不知如何是好。”

    孟靈兒漲紅了臉,可能是年幼無城府,也可能是霍霆山收起了渾身威壓不再氣勢攝人,被激怒後忍不住道:“我當然能自立,如今要和孃親在一起,還不是你對我孃親......”

    “靈兒!”裴鶯趕忙將人拉住。

    她和霍霆山之間的那層紙被捅破過,後面修修補補,勉強維持如今的平衡。在沒想到一個離開的萬全之策前,她並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

    孟靈兒氣呼呼地抿脣。

    裴鶯飛快擡眸瞥了眼霍霆山,心裏鬱悶,他堂堂大將軍又兼幽州牧,怎的還和小孩兒鬥嘴,也不嫌丟人。

    霍霆山把裴鶯的小動作抓了個正着,狹長的眸子微挑:“哦?夫人,我對你如何。”

    他和她說話時,語氣和方纔略有不同,聲音更爲輕緩些,彷彿說着獨屬於兩人的小祕密。

    裴鶯下意識將手往衣袖裏縮了縮,她的手腕是可以隨意活動的,不再似昨夜般被那只粗糙的大掌牢牢鎖住。

    “將軍自然是仁善的。”裴鶯低垂着眼:“我與息女得去尋陳校尉向他賠個不是,請恕我們母女倆失陪。”

    “不必去尋他了,陳淵有公務在身,今早已離開北川縣。”霍霆山道。

    “這樣啊……”裴鶯怔住,陡然想起了梯田圖紙,這人之前說遲一宿也不算遲,一夜已過去,估計是派人去忙梯田的事了,遂裴鶯又問:“那陳校尉他何時回來?”

    霍霆山淡笑:“忙完了自然回來。”

    裴鶯黛眉微蹙。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