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未眠燈字數:3700更新時間:24/06/27 16:21:07
馬車穿越南城門,再次進入北川縣,裴鶯透過窗牗往外瞧,只見之前封閉的城門如今重新開放。
雖然依舊寬進嚴出,但確實有人能離開北川縣。
“這小城沒什麼好看的,冀州有一二名山,到時我帶夫人去瞧瞧。”霍霆山擡手要將幃簾放下。
就在這時,霍霆山陡然神色一凜,毫不猶豫抽出腰間匕首擲了出去,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幾乎在瞬息完成,那迅猛如箭的匕首在空中碰到另一樣兵器,發出“當”的一聲,而後雙雙落在地上。
裴鶯尚且不明情況,只見面前男人倏地轉身,從側邊衣匣裏翻出一件大氅,長臂一甩,那件大氅撒網似的蓋在她身上,將她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裴鶯忽然眼前一黑,鼻間全是淺淡的酒氣和一股屬於他的金戈鐵馬的霸道氣息。
“夫人莫動,等我回來。”隔着大氅,裴鶯聽到那人說。
裴鶯悄悄掀起大氅的一點邊角,讓空氣流通,但確實不敢將衣服揭下來,方纔那聲她也聽見了。
第一反應是有刺殺。
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位高權重之人本就易招仇,只有他倒下了,別人才機會上位。
但理解歸理解,裴鶯卻一點都不想和這種腥風血雨體質的人扯上關係。她只想和女兒一起過平靜的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貴,只要安寧穩當即可。離開是一定要離開的,只是該如何脫身才好......
自霍霆山出去後,裴鶯聽到外面很快亂起來,有人在尖叫,有孩童在哭嚎,還有兵器噹噹的碰撞聲。
裴鶯拽緊了身上的衣袍,思緒不住飄得很散,一會兒想離開的法子,一會兒想外面是否有死人,一會兒又想方纔哭嚎的孩童可有被帶到安全之處。最後想到了女兒,慶幸她的囡囡比她晚進城,不用碰上這等糟糕的場面。
時間走得很慢,又好像過去了很久,外面的騷亂逐漸平靜下來。
裴鶯手指微動,正想將大氅拿下來,有一隻手比她快一步。
黑暗退去,重見天日,裴鶯靠在軟座上眸子微眯,適應着忽然而來的光亮。
面前有黑影傾軋,裴鶯擡眸看到了湊上來的霍霆山。他回來了,和出去時幾乎一模一樣,衣袍整潔,發冠未亂,彷彿只是出去轉了一圈罷了,然而裴鶯卻聞到了血腥氣。
一想到那是活人之血,裴鶯心裏一陣不舒服,但她已靠着軟座,退無可退,只得擡起手抵在霍霆山的胸膛上,不讓他再靠近,並轉移話題:“將軍,外面如何了?”
“夫人且安心,逆賊已伏誅。”霍霆山看了眼胸膛上的素手,正想握住,但她察覺到他的意圖,先一步收回手。
霍霆山輕笑了聲,擡起的手拐了個彎兒,幫裴鶯理了理被大氅弄亂的雲鬢,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順着她的烏髮,指尖偶爾碰到她的臉頰:“如今世道亂,夫人還是莫要亂跑爲好。三個月前我聽聞一起慘案,一商賈攜妻兒回幽州欲祭祖,結果途經冀州時,不知是他們太招搖還是運道不佳,路上遇到劫匪,連同那六歲的小兒在內,一行人無一生還。”
裴鶯抖了一下,下意識看霍霆山。
霍霆山彷彿沒看見她的驚悸,繼續道:“三個月前,幷州常蘇的知縣重金懸賞一人頭,對外稱此人竊取他家中的傳家寶,並殺害府中家丁二人。”
裴鶯見他神色似有輕嘲:“實際呢?”
重金懸賞的理由是知縣宣稱的,但實際呢?
霍霆山指尖勾着她的軟發,將之別在她瑩白的耳廓後:“夫人敏銳。被懸賞之人確實是個賊,不過比起盜竊各種冰冷的珍寶,他更喜採花,那夜賊人摸入知縣府中,以迷香藥倒了知縣千金和她房中的女婢,大行禽獸之事,事後知縣千金和女婢皆不堪受辱,一同尋了短見。在府中尚且有可能會遇到宵小,更何況在外頭,夫人帶着女兒孤身在外如肥羊入狼穴,只怕不用幾日就被裏裏外外吃個乾淨。”
見裴鶯白了臉,霍霆山捏住那圓潤的耳垂,用指腹碾了碾,滿意地看到被他困在犄角的美婦人臉兒由白轉紅:“故而夫人還是待在我身邊吧,幽州鐵騎護你周全。”
裴鶯一邊側頭,一邊質疑道:“那事發生在幷州,將軍如何得知,莫不是在編故事騙我?”
霍霆山嗤笑:“我沒那般閒,他若非是幷州的一知縣,那我確實不知此事。”
裴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恰在這時一陣風吹來,將旁邊的幃簾拂開,濃重的血腥味飄進,裴鶯不住看了過去。而就是這一眼,她看到了不遠處地上的兩截人。
“攔腰折斷”的本義是事情從中間斷開。但如今裴鶯發現這一詞用來形容人實在再適合不過。
不遠處那具屍首自腰部被砍成兩截,上半身在那邊,下面在幾米開外,中間斷開的那部分血流了一地,也不知執刀人是何等神力才將人砍成這樣。
裴鶯眼瞳猛地收緊,才恢復點紅暈的臉血色瞬間退得乾淨。
霍霆山本就在看着裴鶯,見她面色忽然有異,彷彿看到了極爲驚懼恐怖的東西,那模樣似連神魂都要嚇丟了,當下迅速側頭,也瞧見了窗外那兩截屍首。
“不過是屍首罷了,死了的人又不會活過來作妖。夫人若怕,不看便是。”霍霆山置於她耳側的手轉而覆在裴鶯眼上,遮住她的目光。
在他看來,死人才是最不可怕的,死人不會背叛,不會算計,也不會暗處放冷箭,這可比許多活人都要安全。
然而遮住裴鶯視線兩息後,霍霆山驚覺本來緊貼在軟座上的美婦人忽然軟了身子倒在他懷裏。
霍霆山怔住,輕嘖了聲:“看來死人也有死人的麻煩。熊茂!”
那邊的熊茂聽聞霍霆山喊他,立馬過去,剛行到窗牗旁,便聽裏頭的人道:“駕車去醫館。”
熊茂第一反應就是霍霆山傷着哪兒了,但隨後又覺不可能,大將軍武藝超凡,少年時就敢當斥候千里走單騎,於敵軍中取將領首級,更罔論春秋鼎盛的如今。
不是大將軍,那就是裴夫人。
不敢多耽擱,熊茂迅速駕車前往醫館。馬車咕嚕嚕地很快來到醫館,在門前停了半個時辰又離開。
等回到縣令府,裴鶯還沒有醒,霍霆山直接將人抱下車。
相對比其他住宅,縣令府修得大得多,住房也多,縣令一家或出逃或被殺後,縣令府空了出來,霍霆山直接入住了這裏的正房,也就是以前縣令住的那間廂房。
如今他抱着裴鶯回來,卻不是回裴鶯之前住的廂房,而是抱去了他自己隔壁的房間內。
霍霆山回頭吩咐熊茂:“去將夫人的行囊挪到此處。”
熊茂心道大將軍怕是要忍不住了,他樂於見成,裴夫人花容月貌,瞅着多養眼睛。
熊茂片刻後回來了,身後跟着女婢辛錦和兩個衛兵,每人手裏都拿了東西,裝衣裳的三個箱匣,裝零碎雜物的一個箱匣,合計四個。
這一看就不止是一個人的行囊,霍霆山長眉微皺:“只需將夫人的行囊搬過來,孟小娘子的放在原處。”
熊茂錯愕。
這是讓她們母女分開?
跟在熊茂後面的辛錦立馬應聲,主動請一個衛兵將他手裏的兩個匣子送回去,又讓另一個將其手上的匣子搬到裏頭。
霍霆山多看了辛錦一眼:“你日後留在夫人身旁伺候,至於那個隨夫人從孟府來的女婢,你讓她待在孟小娘子身邊。”
辛錦頷首低眉:“唯。”
......
裴鶯再次醒來時,窗牗外已經披上了一層暮色,她躺在榻上發了會兒愣,然後猛地坐起身。
“夫人果真醒了,看來那杏林確實有一兩分本事。”
裴鶯錯愕地看着案几旁的黑影,那人從座上起來,隨着他起身,黑影拔高拉長,彷彿成了從深淵裏爬出來的尋仇惡鬼。
“呲。”
一簇火苗舔舐上燈芯,屋中很快有了光亮。
裴鶯後知後覺那黑影不是什麼惡鬼,而是霍霆山。不過這人無端在她房中,好像不比惡鬼好上多少。
霍霆山看着驚魂未定的裴鶯,目光從她微白的臉往下,落在飽滿的起伏上。他見過、甚至是親吻過那裏的動人風光,念念不能忘。
裴鶯察覺到他的眼神,忙扯過旁邊的錦被擋住:“將軍爲何在此?”
霍霆山道:“夫人因我之故昏厥,我自然得親眼看見夫人醒來才放心,夫人可還有覺得不適?”
裴鶯心想,你不在就不會不適。但這話到底不能說,遂搖頭。
“既然如此,夫人來用些夕食吧。”霍霆山說話間,人已經走到榻邊,長臂一伸,直接將裴鶯從被窩裏撈出來,抱着人往外間去。
裴鶯又羞又惱:“將軍,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霍霆山低眸看向懷中人,“令媛說我是蠻子,她那話倒也不算說錯,我確實是個蠻子,不懂禮法,刀下亡魂無數,所以夫人莫怪。”
裴鶯欲要掙扎的動作頓住,面上驚疑不定。
蠻子,有野蠻、蠻夷之意,這是對男子的鄙稱,比豎子罵得更難聽。
雖不知女兒何時說了這話又被他聽了去,但那些都不重要了,關鍵是這人不能記恨那些話,當下裴鶯忙給他戴高帽:“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將軍名震天下,誰不敬仰?您是北疆的守護神,幽州百姓能安居樂業,全都是您的功勞。息女童言無忌,將軍只把她說的話當耳旁風便是,別往心裏去。”
霍霆山似笑非笑:“那夫人敬仰我嗎?”
裴鶯目光飄忽:“自然是敬仰的。”
“又撒謊。”霍霆山將人放在小幾旁。
裴鶯想起他之前說的那番“事不過三”,呼吸微窒。但霍霆山只是揚聲喚來外面候着的辛錦,很快,一碗配有羊肉沫的米粥和兩碟小菜被呈了上來。
霍霆山:“夫人用膳吧。”
肉粥配小菜,上面還灑了些小蔥,看着很不錯。但旁邊坐着霍霆山,這人和她挨得很近,似乎沒離開的想法,裴鶯擰了擰細眉,沒去拿銀勺。
一來不習慣他在這兒,二來是總是不自覺想到那兩截屍首,實在沒有食慾。
裴鶯:“將軍,我想去找息女。”
霍霆山拉住要起身的裴鶯,把人按回座位上:“不用管她,她好得很,你自己用膳便是。”
裴鶯抿着脣,還是不想吃。
霍霆山看出來了,淡淡道:“戰亂年間,食物珍貴,一斗米曾價值黃金二兩,時人易子而食。如今世道雖不似當初,但也絕非是糧倉盡滿、人壽年豐的盛世,夫人還是切莫浪費糧食爲好。”
就在霍霆山以爲裴鶯聽了這番話會乖乖用膳時,她轉頭看他,黑黝黝的眸子裏很認真:“將軍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梯田?”
霍霆山一怔,眼底幽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