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觀雲城 第一百一十章 始於緣

    屋子裏燭火搖曳，花如雪和衣坐在浴桶中，半響，眉宇間的疲憊消失，她睜開眼，精神奕奕，睡意全無。

    她起身走出浴桶，衣服上的水珠一一剝離，重新落入浴桶中。比起將水蒸幹，這種法子消耗的靈力更少，十分符合她勤儉的作風。

    「醒了？」蘇奕剛想合上手中的書，便被花如雪攔下。

    花如雪抱着虎皮毯子鋪在地上，拉着蘇奕坐在上頭，自己則是乖巧地跪坐在他身側，目光如炬，「你昨日講到了哪裏？快繼續講！」

    花如雪一邊說，一邊回憶着書裏的內容，蘇奕手中的書記錄着劍仙蘇長佑的生平，爲劍仙親著。

    不過裏面的字跡被施加了術法，只有獲得劍仙認可的蘇奕才能看懂。

    「是不是講到了劍仙大人在不歸林中遇到了一隻白狐？」

    「嗯。」蘇奕點頭，將書往前翻了數十頁，只有這時花如雪才會像個孩子一樣。

    他垂眸，看着紙頁上師父的筆跡，眼底藏着化不開的悲傷。

    「那時世間尚未有魔氣，尚未有青陽山，師父追着一隻厲鬼進入不歸林，在山澗遇到了一隻白狐。」

    白狐開了靈智，機敏活潑，一見蘇長佑便興奮地嗷叫，扯着他的衣襬不放。

    那厲鬼剛奪了一人的魂魄，他着急找到厲鬼將魂魄歸還，沒有心思照看一隻尚未足歲的白狐。

    可白狐死死咬住他的衣襬不肯鬆嘴，他只好用劍劃破衣角，白狐一時不察咬住衣料摔倒在地。

    蘇長佑選了一個陰氣較重的方向擡腳走去，白狐卻又一次咬了上來。

    「你有何事？」

    白狐衝着陰氣較弱的一方，嗷了兩聲。

    「我在追趕一隻厲鬼，顧不得你。」

    蘇長佑果斷拿出一袋肉乾，放在白狐身旁，但白狐沒有看那肉乾一眼，着急地衝着遠處嗷叫。

    他猜測白狐有其他急事尋求幫忙，便一把抱起白狐，朝白狐所指的方向奔去。

    行至一處隱蔽的山洞，陣陣陰風從洞內傳來，蘇長佑感受到厲鬼的氣息，這才明白白狐是在幫他引路。

    他將白狐藏在胸前，先在洞口佈下陣法以防厲鬼趁機逃跑，緊接着收斂氣息進入山洞查看情況。

    山洞內別有洞天，十步一個聚陰陣，陰氣之重，仿若鬼王臨世。

    他曾聽聞鬼族有一快速修煉的祕法，以鬼養鬼，直接吞噬鬼魂以增加魂力境界，但用此法者必遭受反噬失去自我意識，直至魂體崩潰。

    這山洞倒像是某人設立的養鬼之地。

    許多年前，人界曾出現百年無鬼的情況，明明是陰氣聚集的普通村落，村落慘死之人不計其數，卻沒有一個冤魂。

    以碧湖村周邊十多個村落爲最，無一絲鬼氣，而後經過調查，是境界跌落的鬼王竹在養鬼爲食。

    自哪之後，爲了人界的安寧，冥界嚴令禁止鬼王私入人界。

    蘇長佑越往深處走，越覺得心驚，洞內有不止三個陰氣場，形成陰氣場之地，必生鬼將。

    以他元嬰後期的修爲，若遇下三品鬼將尚有一戰之力，若遇上品鬼將，則是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僅僅猶豫了一瞬，他準備撇下懷裏的白狐，獨自應戰。

    但那白狐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像是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一般。

    蘇長佑無可奈何，只能帶着白狐繼續前進。

    走到山洞盡頭，只見四周的陰氣正在瘋狂涌入被奪走的生魂體內，這樣下去，生魂將會變成鬼魂！

    蘇長佑拔劍砍向生魂身下的陣法，阻止生魂吸收陰氣。

    就在這時，厲鬼忽然現身，攔住

    他的去路，一隻厲鬼不足爲懼，但她身前還有另外十隻厲鬼！

    像是捅了鬼窩般，十隻厲鬼被斬殺後，又重新出現十隻，他遲遲無法靠近那生魂。

    就在雙方僵執下，懷裏的白狐突然探出腦袋，白狐黑色的眼睛染上一抹幽藍色，一道淡藍色的火焰衝着前方的厲鬼撲去。

    鬼魂瞬間化作灰燼。

    蘇長佑這才意識到，這些「厲鬼」並非厲鬼，而是分身，因此無論他揮劍多少次，都無法除盡。

    但洞穴內陰氣極重，他受到陰氣的影響，無法分辨厲鬼的真身在何處。

    白狐似乎看出了他的爲難，深吸一口氣加大火力，火焰衝着其中一道鬼影飛去，那鬼影魂體格外凝實，隱隱有突破之勢。

    蘇長佑不敢再耽擱，祭出殺招，一劍斬之。

    厲鬼消失，白狐跳到地面，一爪子按在陣眼之上，在一人一狐的配合下，生魂被成功救出。

    蘇長佑先是驚歎於白狐的對氣息的敏銳，而後又發現白狐是冰靈根靈狐，所以方纔的火焰是狐火。

    小小年紀就已覺醒了狐火，這等天賦放在妖族絕對是頭一個。

    於是他爲白狐取名小白，自此與小白結伴而行。

    「小白很厲害！」花如雪雙眼冒光，這麼小的年紀，就覺醒了狐火！天賦之高，讓她望塵莫及。

    「小白便是日後的狐王。」

    「狐王！」花如雪不由得拔高了聲音，竟然是狐王！劍仙蘇長佑和狐王相識！

    蘇奕見她興奮不已，不忍心打破這份難得的心情，他在心中暗道：狐王和蘇長佑始於緣，盡於天命。

    「劍仙大人現在所用之劍，不是無爲劍？」花如雪回憶着書裏的內容，發現與白狐相遇時，劍仙蘇長佑所用的劍還是把普通的無名之劍。

    「魔氣之亂平定後，師父才獲得無爲劍。」確切來說，是被賜予。

    蘇奕忽然低頭問道，「你可去過白藏谷？」

    雖是詢問，可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花如雪心中一驚，難道她去白藏谷封印始魔殘軀的事情暴露了？

    蘇奕繼續道：「師父得無爲劍，奉命鎮守青陽山，青陽山白藏谷內封印着始魔之手。」

    這是可以說的嗎？

    花如雪心虛地低下頭，白藏谷發生的事情她從未打算告訴蘇奕，但蘇奕卻對她沒有任何隱瞞……

    花如雪點頭，她回憶着當時的情景，緩緩道：「我對蘇越的死產生了懷疑，蘇越爲叛徒是沒有任何爭議的事情，卻突然死在蘇茵手裏，這說不通。我猜測青陽山上有兩個蘇越，死的是真正的蘇越，目的是爲了轉移視線。」

    說到這裏，花如雪停頓了一下，她決定隱瞞輪迴石的存在：「我一早知道蘇和在煉製坤靈丹，其中有一味草藥出自白藏谷，結合坤靈丹展現出的效果，我猜測白藏谷中有魔氣，爲了以防萬一，我去了一趟白藏谷。」

    「白藏谷周圍的山峯有幾條被打通的密道，我通過密道進入了白藏谷中，但晚了一步，蘇越已經破壞了封印陣法，魔氣止不住的擴散。」

    「後來……」花如雪仔細回憶當時封印魔之手的情形，卻發現記憶有些模糊，好像漏掉了什麼東西。

    輪迴石明明那般虛弱，哪來的力量重新設下了封印？

    蘇奕神色溫和，並沒有催促她說後來如何。

    花如雪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字：「後來……我就失去了意識。」

    蘇奕揉了揉她的腦袋，並沒有繼續追問這件事，他垂眸柔聲道：

    「蘇越來自長嬴雲氏，長嬴雲氏蟄伏已久，他們如此大費周章，也許所圖不止毀了青陽蘇氏，若日後青

    陽山有難……」

    「義不容辭！」花如雪立即舉手表明態度，她雖然討厭那些虛僞的傢伙，但青陽山上可不止那些討厭的傢伙。

    始魔之手一事，不知道長嬴雲氏瞭解多少，萬一他們就是衝着魔手去的，日後發現魔手已經消失，還不知會發生什麼……

    青陽蘇氏如今元氣大傷，爲了保持不歸林結界的穩定，其他幾家定會施以援手，萬一長嬴雲氏趁機掌控青陽山……

    確實得防着。

    兩人聊完這些，花如雪又嚷着蘇奕講述，獵妖之亂中劍仙蘇長佑救下妖獸，確切來說是救下小白的事情。

    「仙歷五萬年，魔氣之亂平息後一年，衆修士自願組成獵妖隊，見妖殺妖，見獸殺獸。一時間，不歸林中瀰漫着層層血霧，晝不見天日，月爲血月，一片死寂。」

    小白不忍心見妖族慘遭屠戮，便趁蘇長佑不察，偷偷溜回不歸林，集結剩下的妖族達成一致做出反抗。

    蘇長佑趕到時，白狐已被鮮血染紅，他力排衆議，護下小白。中文網

    在那一戰中，他以一劍落英，入人劍合一境界，成爲修士界最年輕的劍主。

    也是那一戰，他一戰成名，持劍立於山端，一腔英勇，爲小白和小白身後的妖族說出那一句：

    「人有善惡，妖亦有之，魔化非他們所願，倘若世人容不下妖，那我就與世爲敵！爲妖而戰！倘若世間容不下一個妖族，那我就爲妖族闢一方容身之處！」

    蘇奕合上書，望向身側熟睡的身影，眼底的悲傷再也無法遮掩，他一字一句輕聲道：

    「後來，師父回想起那一日……他後悔了。」

    後悔救下了白狐，後悔說出那句：「善妖友之，惡妖除之。」

    年少時總以爲伸手可摘星辰，總以爲一劍可破蒼穹，總以爲自己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總以爲只要他想，便能達成所願。

    所以，他不顧一切地迴應了他們的願望，帶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可到頭來，山窮水盡，所有付出都敵不過一句「天命難違」。

    終究是他錯了，無法完成許諾的事情，帶給了他們走出深淵的希望，卻只能站在深淵的入口處，看着他們垂死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