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觀雲城 第八十七章 根與心

    花如雪被食人花們圍在最中心，最前方是三隻八級食人花正在開路。

    其他妖獸遠遠地感受到高階妖獸的威壓，一溜煙跑的沒了蹤跡。

    一入丘林之地，視野忽然開闊起來，此處的樹木比之其他地方稀少些，地面上有許多樹樁，有些切痕處已經重新冒出了新的枝葉，有些切痕處一圈圈淺黃色的年輪清晰可見。

    這裏的樹木經常遭受砍伐，聽說長嬴雲氏的木匣子由樹妖的軀幹做成，難不成樹妖的軀幹被用完之後，他們就開始用其他樹來試驗？

    寂靜的深夜，稀疏的草木，以及接近於無的靈氣，顯得此處格外淒冷。

    一刻鍾後，原本盤踞在丘林之地的妖獸紛紛讓路，守在兩側，在食人花羣到來之時低下頭顱，這個動作象徵着臣服。

    丘林之地最中心處是一個徑長三丈的樹樁，似乎是經歷了太多風雨，眼前巨大的樹樁沒有黑褐色的外皮，軀幹在外力的打磨下泛起幽深的光芒。

    樹樁被攔腰斬斷，無枝無葉，周圍一里之內寸草不生，他一出現就吸引了花如雪所有的目光。

    他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孤獨單薄，好似初春夜裏的寒風就能將他吹倒。

    可他偏偏屹立不倒，像一個倔強又固執的老頑童。

    花如雪猜測他就是蘇志他們口中十四年前死去的頂級樹妖。

    樹樁四周的氣息很乾淨，沒有被任何妖獸標記爲領地，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出樹妖在衆妖心中的地位。

    已死十四年，卻仍深受妖獸們的尊重，很難想象十四年前的丘林之地該是何種模樣。

    “我們到了。”九級食人花快速來到樹樁前，語氣熟稔道：“不用擔心，孩子們很好。”

    夜風呼嘯而過，像是誰的迴應。

    食人花們圍繞着樹樁而立，微微垂首，頭頂的花朵一一綻放，態度虔誠，像是在進行某種盛大的儀式。

    「跟我來。」九級食人花傳音道。

    花如雪小心翼翼地跟隨九級食人花進入樹樁內，樹樁內另有洞天。

    花如雪藉着昏暗的光芒打量四周，昂頭便能看見寂寂夜空中掛着一輪明月，腳下碗口粗細的樹根縱橫交錯，這些根系充滿了力量，即使樹妖死去了十四年。

    如果樹妖還活着，丘林之地一定是另一番景象。

    “木之靈已經沉睡了十四年。”

    九級食人花停下腳步，無數綠色的絲線從她頭頂的花朵伸出，綠絲纏繞在乾枯的樹根上，樹根像是擁有了生命，一點點散去，露出被樹根緊緊包裹的東西。

    拳頭大小的結晶出現在花如雪面前，晶瑩剔透，閃爍着七彩光芒。

    花如雪瞪大了眼睛，所謂的木之靈，竟然是靈脈結晶！

    樹妖用盡最後的力量守護的東西，是靈脈結晶！

    靈脈結晶的出現意味着一條靈脈的枯竭，另一條靈脈的新生。

    這種關乎修士界安危的存在竟然會無人察覺地出現在不歸林，出現在頂級樹妖的地盤。

    這塊靈脈結晶的氣息似乎被陣法遮蓋了，不然整個丘林之地早就變成了修煉聖地，而不是現在這副淒涼冷清的模樣。

    九級食人花慚愧道：“我有負大人的囑託，未能成功突破至十級，自從大人和樹妖大人離開後，再無妖可以使用木之靈。只要喚醒木之靈，隔絕魔氣的結界就會籠罩在丘林之地上方。”

    在看到靈脈結晶的瞬間花如雪便猜到，此處極有可以存在着一道隔絕魔氣的大陣！若是能激活此陣，等魔氣來臨之際，妖獸躲在陣法中就能避免魔化！

    九級食人花說再無妖可用木之靈，是指妖獸十級之後才可以用妖力激活靈脈結晶，難道說十級妖獸所用的妖力與靈力等效？

    靈力與妖力的區別，在於靈根，人有靈根而妖沒有，一字之差卻天差地別。

    就拿眼前的靈脈結晶來說，它作爲大陣的陣眼，只能用靈力激活。

    “我答應你。”花如雪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與此同時，她心中涌現出許多疑惑：

    爲什麼靈脈結晶會出現在這裏？爲什麼這裏會有隔絕魔氣的陣法？十級妖獸到底是怎樣的存在？食人花爲何要離開丘林之地？強大如樹妖爲何而死？

    所有矛頭似乎都指向了十四年前，花如雪不禁問出聲：“十四年前發生了什麼？”

    九級食人花輕輕搖頭，只道：“那一日我按照大人的吩咐，隱匿氣息修爲提前帶着孩子們離開了丘林之地。”

    也是那一日，狐王的死訊傳來，樹妖死，白狐一族被滅。

    花如雪見問不出什麼，只得老老實實做事，激活靈脈結晶對擁有靈根的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對其他妖獸而言卻比登天還難。

    花如雪伸出凝聚靈力的右手，掌心微微靠近靈脈結晶，手上的九尾狐印記又一次顯現。

    她看着右手上的九尾狐印記，大概能猜到，小石頭給她找來煉體用的冰藍色火焰，是狐王留下來的，傳說中比肩業火可以焚盡萬物的狐火。

    如果讓修士們知道丘林之地存在着靈脈結晶，他們將會不惜一切代價搶奪靈脈結晶，因此這十四年裏儘管魔氣入侵越來越嚴重，九級食人花也不敢向人族尋求幫助。

    而對人族設防的九級食人花，選擇相信混跡在人族的花如雪，請求她幫忙喚醒木之靈，激活隔離魔氣的陣法，正是因爲她手上這道九尾狐印記還有冰藍色的火焰。

    當九尾狐印記顯現時，她身上會散發出一絲狐王的氣息。

    從九級食人花說“別再讓孩子們失望了”來看，小食人花應當不知道狐王已死，這才將她錯認爲狐王。

    良久，源源不斷的靈力輸入靈脈結晶，綠色的絲線流淌在乾枯的根系中，它們跟隨深深扎入泥土中十四年不變的根系流向整片大地。

    樹樁旁乾裂的土地上生長出花枝嫩葉，被魔獸席捲的殘破不堪的丘林之地煥發新生。

    恍惚中有一道無人可察覺的結界籠罩在丘林之地上方。

    花如雪在傳送靈力的過程中，發現這塊靈脈結晶與樹妖的根系融爲一體，或者說，整個隔離魔氣的大陣是以樹妖蔓延了整片丘林之地的根系作爲基礎。

    樹妖沒有將深入土壤難以攻擊的根系當成要害，因爲這樣做即便樹妖死了他的根系還在，因爲他的根系守護着更重要的東西。

    隔離魔氣，不被魔化，這是所有妖獸的希望。

    這一刻，花如雪心中泛起陣陣漣漪，說不清是感動多一些，還是震撼多一些。

    如果樹妖知道蘇奕用他殘留的軀體做成了護妖鐲，用另一種方式迴應着妖獸們不願被魔化的希望，應當是願意的。

    許久之後，花如雪收回手，無數根系重新將靈脈結晶緊緊包裹住。

    “好孩子，謝謝你。”九級食人花由衷地感謝道。

    花如雪鬆了鬆手腕，想問這塊靈脈結晶能用到何時，但一想到就算問了也沒用，她就歇了心思。

    難不成知道以後，她會守着某條靈脈，等靈脈孕育出結晶就偷走？

    “不用謝，我該回去了。”

    九級食人花頓了頓，似乎沒想到花如雪這快就要離開，她猶豫了片刻，試探性地開口：“現在這裏很安全。”

    有九級食人花鎮守，又有隔離魔氣的陣法，自然是安全的。

    這話像是在挽留，花如雪低頭沉默，有些摸不清食人花的用意。

    “你幫助了我族，就是我族的恩人，不論何時，這裏永遠歡迎你。”

    花如雪沒有直接拒絕，她能感受到食人花直白的善意，是一種不論你是何種身份，都會接納你的善意。

    現在她還有想要做的事情，等幫助蘇奕找到答案後，遠離人人都有八百個心眼的人族，當一隻混跡在食人花海中的狐妖，似乎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想到這些，她甚至有些期待再回到這裏的那一日。

    離開時，小食人花們依依不捨地揮舞着葉子，帶着哭腔問道：“大人還會回來嗎？”

    “大人！這是我收藏好久的石頭，你一定會喜歡的！”

    “還有我的！這是我換的第一顆牙齒！”

    花如雪在食人花熱情的擁抱中，不得不收下一堆牙齒、石頭、果子還有些分不清是什麼的東西。

    其中還有幾隻被花如雪揍過的食人花，最小的那只昂起微微紅腫的嘴巴，正色道：“等大人下次再回來，我一定比現在更厲害！”

    “我已經記住了大人身上的氣味，下次再見面我一定能第一個認出大人！雖然狐狸的味道都被藏了起來，沒有一絲妖力，還混雜着許多人族的氣息，十分難記。”

    花如雪心疼地伸手摸了摸食人花被揍腫的臉頰，早知道小食人花們會將她錯認成狐王並且對她這麼好，她下手的時候一定多收一分力！

    最後九級食人花送上一塊黑木，黑木的紋路與身前的樹樁十分相似，像是樹妖軀幹最中心的部位，木心，也正是樹妖的要害所在。

    “這是最完整的一塊，凡人之力無法使之損壞。”

    花如雪琢磨着話裏的意思，這是要她留着防身用？

    她接過木心，忽地想起《無字決》中有一篇《雅琴》，需自制一把琴彈奏一曲《祝東風》。

    就跟當初的《百花茶》一樣，看起來都不是很正經，因爲《雅琴》不是必修的輔助功法，所以她並不打算收集材料製作雅琴。

    眼下製作琴身的頂級材料自己送上門來，花如雪自然不會拒絕。

    望着花如雪遠去的背影，有小食人花問道：“狐妖大人似乎忘記了我們，是因爲我們沒有保護好狐王大人嗎？”

    “樹妖大人曾說木之靈最多再用一百年，奶奶，我們何時才能進入觀雲城？人族真的會接納我們嗎？”

    九級食人花掩去黯淡的神色，耐心回答道：“會的。”

    小食人花們聞言，像是吃了定心丸，嚷嚷着“我們要趕緊修煉，快點成爲七級妖獸，這樣他們就不會被魔化，不再需要木之靈的庇護。”

    “說不定我們也能像狐王大人和狐妖大人那樣，擁有人形，自由出入觀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