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降臨

    昏沉的談瑟聞到了焦熟的烤麥香，手指間微微動，卻在涼冷潮溼的地面上摸到了一隻很小的東西。

    觸感，紋理，彈走飛舞的小動靜，以及些許的蟲腥味。

    她如此敏銳，以至於瞬間就回憶起年少時被祖父特地帶到莊園農場親歷蝗災。

    祖父說：天災難測，民生疾苦，小驚杭，你要記得。

    她以前叫宋稷，字驚杭。

    這一隻蝗蟲在她指間捏着，有些掙扎，一如她的神智正在迴歸，卻聽到屋外傳來若隱若現的聲音。

    從接話之人的大聲量可以捕捉到以下關鍵詞。

    蝗災，副本，闖入歹徒，衣衫不整，疑似姦污，關在一起，沒有處理，消息外傳，廣爲人知，等先生處置.....

    在彙報之後，那粗糲又刻薄的人在停下，恭敬等着她尊貴的先生給予指示。

    “不知羞恥的賤人，就算是關聯副本越獄罪犯潛入，也不能彙報文明規劃局，不然消息豈不是傳播更廣？農場的人嘴巴給我捂住了，他們的勞動契約可都在我手裏，不想成爲無業遊民，就放老實點。”

    “好的商先生，那您覺得現在該如何處理那個闖入者，他還沒死，似乎重傷昏迷了，夫人也還躺在那，就衣服有點亂，倒是沒受什麼傷，奇怪的是房間門窗沒有被闖入的痕跡。”

    “那就是她自己開的門了，查過門鎖？你們讓她拿到鑰匙了？”

    本來這個女僕試圖暗示些什麼，不想觸到了對方的虎鬚，她很快意識到囚禁夫人才是他們最核心的工作，一旦這個工作出了差錯，這位心狠手辣的商先生隨時可以處置他們。

    女僕小心看向對面打扮油膩的禿頭大肚腩中年男子，後者做了一個手勢，女僕頓時會意。

    “可不敢啊先生，我們守得牢牢的，她都二十年沒出來了，就是遇襲的時候，夫人也沒朝我們求救，不然我們肯定會阻止這一切的.....”

    她故作委屈，那邊的商先生明明洞察這卑賤女僕的暗意，卻沒有怪罪對方，因爲這個事實已經通過照片發到他手裏了。

    他當然知道一個藏着女人的封閉房間闖入了一個窮兇極惡的底層罪犯是什麼後果。

    哪怕他法律意義上的這位夫人此刻躺在那，一身多年未清洗的髒污，亂髮蒙面的，對於遠在國際大都上海養尊處優、身邊妙齡女郎環繞的他而言，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種反胃的極致噁心感。

    她，比這個諂媚卑賤的女僕更讓他倒胃口，想到這些年都沒能從對方嘴裏挖到那個祕密，得到那巨大的財富，但眼前事故萬一因爲副本越獄的動靜引來文明規劃局調查，那一切就不好捂住了。

    得先下手爲強。

    可惜他現在無暇分身，最好還是......

    “告訴她，如果她還有一點作爲女人的羞恥心，就應當爲我商家在上流社會的清貴名聲自裁，還有她談家那邊可別忘了還有些人在貧窮且卑賤地活着。”

    商先生突然變得很溫柔，像是在柔聲安撫勸慰自己的夫人，在酥麻女僕耳膜的同時，又隔着電話補充了一句。

    “張富，你作爲農場主，沒做好那裏的安保工作，我對你很失望，希望你接下來能安置好夫人，處理好一切，明白嗎？”

    顯然，商先生好像長了第三只眼，跨越千山萬水，從富貴迷人的大都市來到了偏僻遙遠的西北農業擴展區中的一個農場，也像是當面看穿張富的內心，後者一哆嗦之時，電話掛斷了。

    張富在領悟大老闆的真正意思，而女僕則是在通過那爲數不多對大富豪商先生驚鴻一瞥的念想反覆杜撰他此刻的樣子。

    年過四十，但保養極好，宛若三十出頭的精壯紳士，一身筆挺且昂貴的手工西服妥帖在他的身上，像是電視劇裏舉着酒杯與名流雅士談笑社稷的絕對上流先生。

    啊，她那遙不可及的商先生，卻要爲了那個髒房間裏的卑賤夫人費神，這一定是命運的錯。

    “場主，咱們該怎麼做？得趕緊啊，不然商先生要生氣的。”

    女僕急不可待，彷彿馬上完成這件事後就能得到這位商先生的褒獎，甚至有可能得到對方的接見。

    張富卻厲目看她，且捂住她的嘴，意味深長道：“你記住了，這跟先生無關，先生只是讓我們安撫好夫人，千萬別讓她再做出糊塗的決定.....”

    他壓低了嗓子，喃喃道：“可不能再讓她玷污商家的門楣了。”

    “不然，咱們可要跟着一起丟人的。”

    他看向屋外，屋外手握獵槍的農場保安也在看着這邊。

    那是他的表弟。

    張富斟酌一二後，對女僕說了幾句。

    屋內，憑着超強的身體聽力且越來越清醒的宋稷聽清了其中一句。

    “去準備百cao枯，最好是用舊了的，別是店裏新買的，如果莊裏沒有就祕密從其他農場那私買，別讓外人知道。”

    ——————

    不用私買，因爲農場裏面本來就有。

    此時宋稷正在爲前後聽到的交談內容而感慨：誰家夫人這般倒黴，攤上這樣的蛇蠍丈夫，又有這般慘烈的被囚經歷呢？

    耳邊酥麻，傳來了女僕的腳步聲，後來這人貼近厚重鐵門、通過傳遞飯盒的窗口對內說話。

    “親愛的夫人，請起牀喝百cao枯。”

    “叮！無限系統魁首玩家宋稷獎勵天賦覺醒——財產繼承天賦（SSS級）：在一定合理秩序、邏輯或者原屬者轉讓的條件下獲得的任何財富都將成爲你的隨身之物（無論在任何副本世界）。”

    宋稷：“？”

    前面一道聲音是愉悅且自信的，彷彿看到了不耐煩伺候的髒老鼠終於要被處死，女僕肆意揮發了內心並存的仁慈跟戲謔。

    後者一道聲音是冰冷且熟悉的。

    那來自將近百年無限世界副本歲月的系統陪伴聲。

    與之相隨的還有一部分龐大信息涌入大腦，她一下子清醒了，也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狀況跟系統存在的意義。

    系統跟宇宙互相介入，但宇宙世界因爲規則紊亂而脫離原有的秩序，無限系統因此出了變故，這種變故影響了大量星球，包括現在這個世界。

    系統分解，經過宇宙規則的能量跟數據衍生了不同的系統。

    2035年，地球被災厄系統介入，植入現實+無規則無秩序降臨天災或者怪談副本，有各種系統道具可獲得、被掠奪進而使用於副本中，也可通過特殊的方法或者道具本身具備的特性，將它們用在現實中。

    在副本中求生，在現實致富或者擁有某些原本不具備的特殊能力。

    這是災厄系統介入十年後的2045年如今的世界主旋律。

    畢竟進行了長達百年的無限副本任務，宋稷對此接受良好，開始接受另一部分信息。

    來自她頂替的這位“夫人”的記憶。

    身體是她的，但迴歸人間的原始生命條是屬於人家的。

    她是外來的存在，要融入這個世界，這位夫人的生命條必不可少。

    “宇宙中，生命永遠是最高貴的存在，每一條生命都有屬於自己的命格，你看自己的生命條，上面原本的三格意味着三次副本死亡次數，格數可以隨着副本經歷增加或者減少。”

    宋稷看了一眼自己的生命條，三格，兩格是鮮紅的，一格已經灰了。

    嗯？原主進過副本，還死過一次了？

    系統：“她今日被這個越獄犯干擾牽扯進入副本，因爲身體條件太差，且被關禁多年，早已喪失了生存能力，死亡了，所以被扣掉了一格，本來也不至於死亡，但每次扣除一格生命條都會導致身體遭受重創，陷入虛弱，她的身體條件擺在那，又趕上越獄犯入侵要侵犯她，她情急之下，奮力用瓶子打了他的頭，把人打昏了......自己卻是氣血攻心，虛弱而亡。”

    “從此以後，你就是談瑟了，除非某一天你能找回自己的命格，不過身體是你自己的，只是融合了她的DNA條件以覆蓋她在這個世界的生命體徵，你自己的身體條件還需要慢慢迴歸，反正，你的生命條數越豐沛，恢復越快。”

    宋稷看了一眼髒污的手掌，也感受到身體的氣味，她選擇暫時無視這樣的不適。

    她接管了談瑟的一些記憶。

    記憶繁雜，情緒複雜，但執念偏執——報復商金賈，拿回談家曾經資助他發家的那些財富。

    “夫人？夫人？談瑟，你這個賤人，別裝死，還不回答我！”

    “好啊，伺候了一回野狗，膽子變大了啊。”

    “聽我的，你好好喝完這藥，自己了斷，好過日後下場——你以爲你真的是商家的夫人嗎？可笑，你就是好運到攀上了商先生.....”

    女僕污言穢語辱罵着，一如既往，但憤怒遠超從前，開始找鑰匙，也呼喚了張富那些人。

    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準備強行破入，然後逼她喝藥。

    但依照談瑟從談話中分析出的內情，那商金賈顯然想要借刀殺人，而且希望張富等人把場面做漂亮點，最好是他那卑賤且醜陋的夫人出於慚愧而癲狂，最終服毒自殺。

    那，在強行灌藥之後就得僞裝現場了。

    他們在準備且佈置這一切。

    談瑟知道自己現實裏可沒有第二條命——剩下兩格生命條是用於副本世界的。

    現實裏永遠只有一條命。

    她的時間不多了。

    談瑟環顧周遭，掃過髒污且封閉又防禦強大的牢房，再看不遠處地上躺着的男子。

    生死不知，形容粗鄙髒污，儼然是殺人不見血的罪犯，其衣物現狀似乎也象徵着之前的不堪行徑。

    她瞥了一眼。

    “副本一般是不規則降臨的，無人選無時間無地點.....所以這世上也有很多人未曾進過副本，也被稱爲幸運的麻瓜。”

    “能干擾十年間都因爲被關在這裏未曾被捲入副本的原主直接進入副本，看來他身上有點東西，是道具？”

    談瑟兀自思索且做了猜想，身體下腰，手頭撿起地上碎裂的花盆碎片。

    瓷器尖銳。

    下腰、撿起、細長手指輕盈調整碎片鋒利刃邊、再隨手精準一劃。

    一氣呵成，不到三秒，但姿態雅緻如行雲流水，讓認識她百年光陰的系統都忍不住暗贊：夫人果然優雅。

    滋.....

    砰！

    滾燙的血水噴射而出，噴濺一部分到厚重的鐵門上，剛好鐵門也因爲那發泄憤怒且咒罵的女僕踢踹出微微的震動。

    “叮，地球華國西北B-5025區，地理定位白楊農場，編號G-5256越獄犯林盛已被擊殺，文明值+10點。”

    懸賞捕殺罪犯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但因爲這只是最低級的罪犯，所以獎勵的文明值不算高也不算低。

    談瑟得感謝原主先行進入過一次副本，從中得到一些常識，讓她知道罪犯是可以被獵殺且給獎勵的。

    文明值可以兌換一些道具。

    10點能兌換什麼呢？

    談瑟還沒看，她殺林盛的主要目的還是爲了驗證她得到的技能好不好用。

    如果好用，大概率能拿到那個東西，這樣能省下文明值，留到副本裏面去兌換道具使用。

    十年過去，這世上的人大概率會有資源留存，唯有她一無所有，沒點準備，未必能度過副本。

    果然，下一秒，她得到了另一道腦海中的語音提醒。

    “技能啓動，技能驗證可生成條件，驗證成功，結果達成，叮......罪犯林盛已被合法擊殺，既其身上物品爲現場遺物，可被合法繼承。”

    財產繼承天賦（SSS級）：在一定合理秩序、邏輯或者原屬者轉讓的條件下獲得的任何財富都將成爲你的隨身之物（無論在任何副本世界）。

    怎麼說呢，林盛不管死沒死，他肯定是不願意轉讓的，但他是非法罪犯，被她反殺了，怎麼能不算是“合理”+“秩序”被她繼承呢？

    這就是武德。

    談瑟伸手撿起屍體解離出的一張卡片，很快辨識出了它的信息。

    天災副本干擾卡片（低級）：可以最大程度干擾直徑範圍5米內的生命體，導致其被引入該區域可能誕生的低級天災副本中，干擾程度以及牽扯的生命體數量以使用者自身的意志強度爲主。

    她現在的意志強度恐怕不比從前了。

    能帶一個走嗎？

    帶誰好呢？

    有點難選.....

    髒兮兮的細長手指夾着這一張薄薄的、宛若紙牌一樣的卡片，目光微擡，對準了那扇鐵門。

    外面躁動更甚，密集的腳步聲堆積，張富等人已經在做準備.....

    “快點。”

    “準備好，戴上手套，等下就摁住她，千萬不要在她身體上留下痕跡。”

    “我開門了。”

    張富呼吸有些粗重，好像看到了裏面囚困的卑賤夫人死後，這個農場大概率會完整屬於自己，畢竟商老闆肯定不會在意這個破農場，原本它的存在只是爲了祕密關押這個女人而已。

    女僕則在妄想成爲富貴囚牢中的夜鶯。

    人羣中，有人則是在舔着舌頭，告訴自己夫人再醜陋骯髒也是新鮮的女人，在這偏遠而缺少女性資源的地方，她實在是一個不錯的消遣，何況她可是大富豪的夫人呢....

    張富拿出鑰匙，正要將鑰匙孔插入鎖眼。

    門後，跟他們只隔着一扇鐵門的談瑟背靠着它，腦海裏不斷閃現着原主長達二十年裏遭受的苦難。

    嘆息抵達喉間，她的不適像蝗蟲一樣在心臟跳躍。

    手指摩挲着卡片，在鐵門即將被打開前，隨手一甩，卡片如同賭神手裏飄逸帥氣的黑桃A，飛出，且迴旋在空氣中，然後忽然釋放光暈，抵達天空之上。

    “讓它開始，像光一樣穿過所有縫隙，平等照耀每一個生命。”

    “如同他們對你長達二十年的眷顧跟寵愛。”

    夫人看着前面那張地上平鋪開來的髒污草蓆，好像看到一個女子二十年如一日趴伏在上面苟延殘喘。

    她內心低語，像是在早晨吟誦泰戈爾的詩集。

    而張富等人半點沒察覺屋內的異樣，倒是察覺到窗外白光炸裂，他們又不是沒看過新聞，自然知道這樣的動靜意味着什麼。

    驚駭時。

    譁！

    天幕降臨，副本之門開啓，卷吸5米範圍內的有緣人.....

    他們，被選中了。

    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