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千金書之爭

    “孟兄你看那邊。”

    孟行控制馬匹慢悠悠跟在隊伍之後，又回到中州城，一路走馬觀花。

    在他身邊，是與他粗通名姓的錢、全、蔣、馮、馬五位書生，這時也騎着王家調來的駿馬，跟隨在隊伍的後端。

    兩側是武士開道，前後是騎士護衛，保證一路暢通無阻。

    若非是在碼頭遇上王珺鴻，又受她邀請，他們本也享受不到這般待遇。

    不過看見前頭與王珺鴻並轡而行，談笑風生的鷹師府金鷹騎士，不知道爲什麼，就使得幾位年輕的書生從一開始的興致盎然，變得索然無趣，只能借觀看中州城的風景，聊以排解心中的不爽心情。

    隊伍之中，王巧顏藉故幾次迴轉，經過孟行時有意無意地停駐片刻，令孟行不時將精神繃緊。

    他對這個伸腳絆他的刁蠻女子印象深刻，心知此女可能已是懷疑他了，故此過來幾次窺探。

    幸好幾次之後，對方都不能確定。

    能躲過了女人的第六感，也令孟行大大鬆了一口氣，最近他又長高幾分，不然恐怕瞞不過去。

    等王巧顏騎馬走得稍遠，錢書生便小聲道：

    “我還道北涼邊疆之地，當地人都跟那個金鷹騎士長得差不多，原來也有姿容不遜我們水鄉的美貌女子。”

    “那金鷹騎士顯是混血，容貌與我們大有異樣，也是不多見的。”

    “哎，不管如何，此人是朝廷的戍邊將軍，所以才有大大的威風，居然讓珺鴻仙子到碼頭親迎，看王家對他的態度可見一斑。”

    “哼哼，等將來我們考中進士，王家也不敢怠慢。”

    幾人聊了幾句，便把話題轉到了此次千金書的盛會之上，錢書生忽然問沉默不言的孟行：

    “孟兄，你對千金書有什麼看法？”

    “……”

    千金書的內容廣爲流傳，倒不是祕密，孟行也是看過的，他還從幾位書生口中知道的這次王家舉辦千金書盛會的原因，就說道：

    “千金書字字精煉，要在其中增損一字難於登天，而若是更改……同樣難度不小，甚至更大。”

    他說的無疑是正確的廢話，錢書生卻很贊同：

    “更改一字，遠比增損一字更加狂悖，許仙許明弢揚言要改其中一字，是糾錯改正，莫非他的學問還在聖賢之上？”

    “人人都道許仙的文才乃是中南道第一，如今看來，我卻不能苟同了。”

    “哦……莫非中南道還有比許仙還有名的讀書人？”

    “有名倒未必，有才便是的。”錢書生笑道：“我錢謙益，未必不比許仙有才吧。”

    “……”其餘幾人鬨堂大笑：“錢謙益，你好狂啊！”

    孟行也笑，錢謙益便道：“孟兄也不認同嗎？”

    孟行大笑：“認同一部分，卻不完全認同，要說最有才的，天下捨我其誰？當然是非我莫屬了。”

    “……哈哈哈！“餘人狂笑：“好一個孟書生！好一個天下捨我其誰！就憑這一句，今日便承認你一下。”

    幾人大吹牛皮，好不歡快。

    這邊動靜也贏得前頭的王珺鴻頻頻回頭來看，錢謙益等人便似吸引到小母雞注意的小公雞一般，大爲得意。

    孟行卻是一邊說笑，一邊倒影周圍，偷聽前頭王珺鴻與金鷹騎士之間的對話。

    孟行運起倒影的心法，與此同時，前頭的金鷹騎士似有感覺，然而他的靈覺應激一探，卻毫無發現。

    奇怪！

    他哪裏知道，孟行倒影心中的法門，需要靜極篤虛的境界，只有心中越空，越虛無，外界進入的東西才會越多，就像一面反光的鏡子，能看到的東西也越多。

    理論上倒影的範圍是無限的，但孟行重新活了回來，只要活着，各種念頭便紛至沓來，每時每刻都有心思產生，所以他的“虛無程度”也有限，倒影的範圍有着極限。

    這時全力施爲，只能看到周圍五百米左右，再遠就是一片混沌。

    不過這樣的能力，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無聲無息，潤物無聲，此時五百米範圍之內，任何風吹草動都在孟行心中。

    這樣的窺探來源不是眼光、耳力，也不是神魂的靈覺觸手、不是神思的感應與迴響，眼光、神思都是有形的，都有跡可循，可以反溯。

    英靈、陰神雖然神奇，但是飛出仍可能會被人發現。

    而孟行倒影的來源是虛無，虛無就是沒有的東西，沒有的東西就沒有來源，怎麼會被人發現呢。

    金鷹騎士能夠有所察覺，他的直覺能稱得上非常敏銳，但歸根到底，還是孟行學藝不精。

    金鷹騎士雖然沒有發現窺探來源，也變得非常警惕。

    孟行能聽到的內容，着實有限。

    在大庭廣衆之下，王珺鴻與金鷹騎士的說話多以互相客套恭維爲主，也不討論敏感話題，顯出兩人其實大不熟悉。

    因王珺鴻之故，金鷹騎士迎來錢謙益等人同仇敵愾的敵意，其實是大大冤枉了。

    而兩人貌似客套的對話，其實也能窺探出雙方的一些內在的情緒，兩人綿裏藏針的一些說辭，令孟行意識到：

    紫竹林一場大火引發的後續，好像已經蔓延到另外的戰場之上。

    而關聯這一切的，恐怕還是墨聖令。

    孟行正琢磨着，不多時，隊伍一行便停下了，擡眼一看，王家已到。

    高牆大院也不必細說，王家一片豪宅佔了中州城東南一角，綿延不知道幾公裏。

    門前車馬如流，見到王珺鴻回來，大片家丁豪奴來迎。

    自有人引孟行幾人到了一處別緻的小院安置，與鷹師府一行卻是分開了。

    帶着孟行幾人的家丁笑道：“幾位是大小姐的貴客，故此安排在這一片，等千金書宴會開始，離此處也是很近的。”

    “多謝。”

    安頓下來，錢謙益等人也待不住，邀請孟行去中州城四下走走，說是看看此處的晚間風色。

    不過從他們眉飛色舞的表情來看，其實不難猜是要去逛青樓、喝花酒，這也是讀書人的自我修養。

    孟行雖然蠢蠢欲動，不過這一趟是進入了王家，王家對他而言也非朋友，故此深入敵後不敢大意，準備先摸摸王家的底。

    孟行只能以旅途疲憊爲由忍痛拒絕了錢謙益等人的邀請，在秋風涼爽的夜晚，獨在房中抱鼎流汗。

    自上次遇到紫竹公子，孟行便知道朝廷英靈、世外陰神雖然犀利，但也不能橫掃天下，武道之中也有許多出類拔萃的天才，能以肉身和利器對抗英靈與陰神。

    故此孟行也不敢絲毫大意，緩緩運轉鼎勢，輔以英靈之眼、英靈之耳之能，慢慢擴大心中倒影的範圍。

    而他本人，就像一雙毫無感情的上天之眼，靜靜觀看倒影的變化，查看其中的規律。

    以孟行所在小院爲中心，慢慢就有一大片畫面生在心中，延伸，向外、向外。

    孟行將所能看到的景象，王家的院落的佈置，事無巨細地導入進入系統之中，逐漸生成立體地圖，無論他以後準備在這裏幹什麼，都是有備無患。

    每到一處新地方，觀察地形、準備後路，都十分必要。

    除了這些，孟行還在留意倒影範圍之內的所有人，從他們對話、言行舉止之中，可以看出的東西就更爲直接，包括身份、立場、以及對王家的態度。

    孟行所居住的附近，這一片似乎就是王家安置客人的區域，而居住在附近的讀書人多半是外地來的，從他們的交談之中，不難發現對於許仙能改千金書一字的事，普遍抱着懷疑的態度……以及不服。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許仙越是有名氣，越是有許多人不服。

    這時，孟行注意到，東邊一處院落之內，幾個書生正在激烈爭辯，在他們中間，是印着千金書內容的書籍。

    幾人正爲其中一段兒唾沫橫飛，爭得不可開交。

    “衆所周知，千金書包羅萬象，是集衆多先賢、流派的精華所著，然而此書一向不爲朝廷所喜，只因千金書中治國理念，包含任賢、擇相、反對君王集權，故此各朝各代的皇帝都對其深惡痛絕！”

    一人激動道：“然而此書，也正是我等讀書人所該維護，若是皇帝一手遮天，還要我們這些讀書人做什麼？我們考什麼科舉，做什麼官？朝堂之上，還不如擺幾尊木偶來的方便！”

    “……呂兄切勿大聲！”旁人忙勸：“許仙許明弢，未必就是要改千金書之本意。”

    ”若不是要改千金書本意，完全可增字可減字，無非水平差些好些，能有什麼波瀾？而這個改字，卻大有可爲！”

    被稱作呂兄的人斷然道：

    “諸位看着吧，我可放出此話：許仙趕在春闈之前如此大張旗鼓，定是存了震驚天下的心思，我看他是要公然獻媚朝廷、皇帝，一舉換取狀元之位！”

    另外幾個書生聞言斷然反對：“……呂兄何必因爲嫉妒許仙之才，而發如此誅心之言？以許仙之才，完全無需做這些事，便是今科狀元的最熱門人選！”

    “不錯！呂兄這些話傳出去，恐怕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呂姓書生不斷冷笑：“嫉妒？我呂天生天生傲骨，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才華，何須嫉妒別人！”

    “……”

    呂天生又道：“王家世代保存千金書原本，其志可明，然而這一趟居然願爲配合許仙造勢而拿出千金書原本，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難道說王家已是改變志向，要徹底投向朝廷……”

    呂天生身邊的書生們無不大驚失色，顧不上失禮直接去捂呂天生的嘴：

    “……此處乃是王家，你不想活了，我們還想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