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 銀瓶 十六

    勒梅將女管家帶來的消息，原封不動告知了自己的老師麥卡拉·梅拉斯克絲。

    夫人聽後，反應卻顯得格外平靜。

    只是朝勒梅微笑點頭，表示瞭解，隨後又以溫柔的口吻吩咐道：

    “勒梅小姐，麻煩你下樓將吉蘭先生叫來，我有些事向他交代。”

    “嗯……嗯，好的老師。”

    貴族少女雖然有些愣神，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朝老師提裙一禮，便轉身下樓。

    她徑直去到左側的木屋門口。

    可還未來得及擡手叩響，木門卻咯吱一聲，先一步從裏面打開。

    金髮青年站在門後，靜靜看着她。

    “吉蘭先生，老師叫你……”

    “嗯，我知道了。”吉蘭點點頭，越過貴族少女便朝主屋走去。“謝謝告知。”

    勒梅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吉蘭上了主屋閣樓。

    走到麥卡拉夫人的桌前，低頭行了個禮。

    “夫人，您找我？”

    “嗯。”麥卡拉夫人頷首，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勒梅的消息你也知曉了吧？”

    “是的，夫人。”吉蘭表示肯定。“方纔尼古拉伯爵家的女管家前來，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麥卡拉夫人沉默了幾秒，突然嘆了口氣。

    “我預知到了危險正在靠近。”

    “危險？”吉蘭擡起頭，眼睛一眯。

    麥卡拉夫人嗯了聲，解釋道：

    “我所走的道路，爲熔爐聖盃螺旋，一月的無神之途……6階原質由我獨自摸索而出，其名爲‘先知’。”

    “藉助該原質的力量，我能預感到危險。”

    吉蘭一怔。

    自行摸索無神之途，並成功點亮6階原質的燈火……這樣的天賦才情，也難怪會得到九月司辰“雪女士”的注視和看重，並早早降下烙印，予以她“使徒候選”的資格。

    麥卡拉夫人，無愧於後世之使徒。

    “危險可能源於王室。”

    夫人輕聲道。

    吉蘭有些不解，問道：

    “爲什麼？”

    據他所知，薩克亞王室以及女王本人，對待麥卡拉夫人都是頗爲敬重的，按理說不可能對她出手才對。

    麥卡拉夫人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

    她突然擡起手。

    哐。

    這時，牆上的木頭掛鐘自行打開小門，從中彈出一隻由黃銅、鐵片、玻璃和齒輪構成的機械麻雀。

    緊接着，這機械麻雀撲棱着翅膀，從掛鐘裏飛了出來，徑直落到了夫人的掌心。

    咔呲，咔呲……

    夫人伸手捏住麻雀背後的發條，扭動了幾下，便將其一拋。

    “去。”

    機械麻雀彷彿得到了更多的力量，撲棱着翅膀，發出咔咔聲響，從閣樓的窗戶飛了出去，直衝天際。

    吉蘭吃驚地看着這一幕。

    緊接着，麥卡拉夫人的雙眸閃耀着亮銀色。她扭過頭，看了吉蘭一眼。

    在雙方對視的剎那。

    嗡——

    吉蘭意識一晃，視線竟突然轉換。

    這一刻，他彷彿就成了那只飛出窗外的機械麻雀，正翱翔於高空。

    鳥瞰視野迅速朝東北方向而去，越過郊野、麥田與樹林，抵達了城鎮安德婭上空。

    俯瞰視野中的王都頗顯渺小，石木樓房遍佈，街道縱橫。

    吉蘭卻不禁愕然。

    因爲他看到，原本那些街道路面上不起眼的花紋，此時此刻卻構成了一個龐大且複雜的正三角圓！

    ‘那是……鍊金陣？！’

    吉蘭相當吃驚。

    這一瞬間，他過往所注意到的那些細節與線索，統統匯聚到一起，形成了一個令人寒毛直豎的真相——

    王都安德婭，將作爲一場鍊金儀式的“器皿”。而儀式規模，必然達到史無前例的程度！

    ‘這麼巨大的鍊金陣，繪刻於王都中心，幾乎籠罩了城鎮三分之一的區域。’

    吉蘭心驚不已。

    憑藉着紮實的鍊金術知識，他很快辨識出，這鍊金陣非常繁複高階，且並非單一結構，而是由七八重結構環環相扣，互相影響，互相協調。

    而他也只認出其中幾種結構的作用。

    ‘抽離靈魂……壓縮靈魂……還有迴流結構與退火反應。樞紐節點有五處，恰好就是那分佈於安德婭五個方位的尖塔高樓。’

    譁——

    鳥瞰視野迅速抽離。

    吉蘭一晃神，視線便恢復到了木屋閣樓上，麥卡拉夫人眼中的銀白光芒隨之褪去。

    他深吸口氣，平復着內心的震撼。

    旋即，沉聲朝銀袍女士道：

    “夫人，那繪刻於安德婭的巨大鍊金陣，難道就是‘紅公爵’博羅爾·杜普的手筆？”

    吉蘭稍作停頓，又道：

    “爲了煉成傳說中的‘哲人石’？”

    “不錯。”麥卡拉夫人點點頭。

    吉蘭又聯想到了當初德普拉斯血港一行，他在無名小島火山口，剷除著名靈學家阿爾丁·希金斯大師的“魘碑”過程中，翻閱過的一本書。

    裏面記載着阿爾丁大師對“哲人石”的相關描述，似乎有個關鍵材料，便是靈體。

    “……人體靈魂的重量爲0.46盎司，煉製一枚賢者之石（哲人石）需要309.5盎司的靈魂，即673人的靈魂總和。”

    當然，這個數據也許並不準確，只是一個大致的範圍。但這個時代，還未曾有哲人石的誕世。

    “紅公爵”只是一個先驅者，一個探索者，他對哲人石的瞭解僅限於最初無名煉金術士的手稿。

    所以爲保險起見，他只會盡自己所能，大規模收集靈體，以求提高成功率。

    “還記得我教導你們的知識嗎？”

    麥卡拉夫人輕聲道。

    “關於‘金屬鍊金’中的‘形神理論’。”

    “當然記得。”吉蘭點點頭，沉聲道：“該理論出自‘熔爐王’赫爾墨斯·密士大師。”

    “他指出，身體爲實體，不可揮發，精神非實體，卻可以揮發，如同‘汞硫’的兩種性質。”

    “若是將金屬的精神提取，放到另一種金屬中，則可以改變金屬物質。而靈魂象徵着鹽晶，若是最後再將人的靈魂刻印到金屬裏，便能使其得以穩固，永久改變性質……”

    “沒錯，這就是煉成‘哲人石’的關鍵原理。”

    麥卡拉夫人表情凝重。

    “我與‘熔爐王’赫爾墨斯先生，都曾是‘午夜玫瑰’中的一員，與‘紅公爵’爲要好的朋友……”

    “只可惜，在‘熔爐王’提出該理論後，博羅爾似乎就認爲自己找到了真理，從而沉迷哲人石無法自拔，最終與我們反目。”

    “博羅爾在神祕學與鍊金術領域，有着過人的天賦，但他幼年時身爲奴隸，遭受過薩克亞女貴族們的褻玩與折磨，故而對這個國度藏有極深的恨意。”

    “此番之所以要在安德婭佈置鍊金陣，很可能也有泄憤復仇的原因……”

    “他要將安德婭的居民統統作爲原材料，煉成哲人石？！”

    吉蘭皺眉問道。

    麥卡拉夫人沒有回答，選擇默認。

    “數月前，我就得到了消息……‘紅公爵’博羅爾與女王陛下祕密會面，以不老藥作爲願景，引起了王室乃至薩克亞貴族們的興趣。”

    “因爲他早已煉出半成品哲人石‘黑玉’的緣故，很輕易取信了女王，令女王對哲人石的存在深信不疑。”

    “作爲薩克亞的掌權者，她又如何不渴望長生不死？”

    麥卡拉夫人講述道。

    “所以，也就有了後續的一系列動作……包括招募民間煉金術士爲宮廷御用，爲的就是配合‘紅公爵’博羅爾的行動和計劃。”

    “當然還有驅使大量工匠，對安德婭進行建設改造，不論是尖塔高樓，還是街道地面的鐫刻，全都是爲煉成哲人石所做的準備。”

    “原來如此。”吉蘭眉頭一揚。“這一切的背後，竟然就是女王、王室與貴族們所爲……‘紅公爵’不過是在推波助瀾，藉此達到自己的目的。”

    “而安德婭的居民，都將成爲他們野心和慾望的犧牲品！”

    “可悲吶……”麥卡拉夫人感慨道。“或許對於女王陛下而言，部分子民的犧牲，若能換取自身長久的統治，會是一件極爲划算的買賣吧。”

    “這也是爲何，明明王室予以了我委託，但這麼久以來都未曾派人催促過……因爲他們的心思，早就不在這些珠寶和養顏強身的鍊金藥上了。”

    吉蘭點點頭，表示明白。

    說直白點，在王室貴族們看來，所謂珠寶和鍊金藥，根本比不上能使人長生不死的哲人石。

    正說着，麥卡拉夫人突然一怔。

    吉蘭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開口發問。夫人卻看向窗外的風景，幽幽道：

    “我的機械麻雀被人擊落了……”

    “看來，我所預知到的危險已經到來……多半是‘紅公爵’博羅爾對女王陛下說了什麼，使得王室將我視作了威脅。”

    “當然，我確實也不會袖手旁觀，坐視安德婭成千上萬的居民就此犧牲，被活生生煉成哲人石。”

    隆隆……

    倏地，木屋遠方傳來了聲勢浩大的動靜。

    吉蘭扭頭看去，眼神一凝。

    憑藉超凡目力，他發現遠處林間人影攢動，起碼數百披甲執劍的女兵，正氣勢洶洶朝着木屋而來！

    “吉蘭先生，麻煩你帶着勒梅與加爾肯先行離開吧……離安德婭越遠越好。”

    麥卡拉夫人語氣溫柔道。

    “他們二人缺乏戰鬥力，若被王室的軍隊遇上，恐怕活不下來。”

    “我明白了，夫人。”

    吉蘭鄭重地點點頭，道。

    他並沒有問麥卡拉夫人爲何不一起走，因爲他知道，夫人要留下來阻止“紅公爵”。

    這將是該時代，最爲接近真理的大煉金術士之間的鬥爭……

    吉蘭朝夫人一禮，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下了樓，一刻也不停留。

    貴族少女勒梅正在院中等候，看到金髮青年從主屋走出，她連忙迎了上去。可還未待她開口詢問，青年便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往外走。

    “誒？吉蘭先生，幹……幹嘛？！”

    勒梅既驚訝又不解，仰頭發問。

    吉蘭沒有解釋，將其帶到院落外後，扭頭看向她，一臉嚴肅地囑咐道：

    “夫人有命，讓我帶你和加爾肯遠離木屋乃至安德婭……”

    “嗯？！”勒梅瞪圓了眼睛，小嘴微張。“爲什麼？！”

    “沒時間和你解釋。”

    吉蘭淡淡道。

    他說罷，又返回院中，徑直去往了左側木屋。加爾肯正在裏面伏案書寫，認真研習一張羊皮紙上的知識。

    吉蘭走過去，二話不說，拎着加爾肯的後領便往外走。

    “吉……吉蘭大哥？！”

    加爾肯從學習狀態中脫離，正一臉蒙圈。

    吉蘭手裏提着個人，目不斜視，道：

    “危險來臨，我將奉夫人的意思，將你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危險？！”加爾肯臉色一變，他似乎知道些什麼，眼中閃過莫名的情緒後，陷入了沉默。

    不多時。

    吉蘭便帶着勒梅和加爾肯兩人，離開了木屋，沿着遠離安德婭的另一條林間小路快步行進。

    可三人沒走多遠，便發現前方竟然出現了攢動的身影。

    那是一支三四十人的小隊，女兵們披甲執劍，隨行的還有兩三名身穿長袍的煉金術士。

    “是王室的軍隊。”

    吉蘭淡淡道。

    “看來他們早已派人包抄了後路。”

    “王室軍隊爲什麼要抓我們？”

    勒梅感到驚駭。

    加爾肯在一旁默不作聲。

    “王室被‘紅公爵’蠱惑，要將安德婭的居民當材料，煉成哲人石……他們將麥卡拉夫人視作了阻礙，所以派遣了軍隊和煉金術士過來捕殺我們。”

    吉蘭平靜道。

    聞言，勒梅的小臉頓時煞白。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她問。

    “別擔心，我答應了夫人，會護持伱們兩個的安全。”

    吉蘭說罷，便邁開步子往前走。

    “吉蘭先生？！”勒梅一驚。“那可是軍隊啊！起碼有四十人！”

    吉蘭擺擺手，示意別擔心。

    很快，王室的軍隊和煉金術士們便發現了吉蘭三人的蹤影，加快腳步包圍了過來。

    可就在吉蘭準備動手之際。

    轟隆！！

    一聲巨響乍現。

    地面隨之發生了劇烈震顫。

    吉蘭察覺到了一股驚人的力量波動，不由回頭一瞥。

    只見木屋方向，綻放出了刺眼的銀色光芒。即便此刻處於白晝，可光芒依舊明亮。

    那銀光在半空組成一個碩大的鍊金陣，沖天而起。

    旋即，一陣狂風驟雨瓢潑而下。

    嘩啦！

    譁啦啦！！

    雨幕之中，人影難以看清。

    王室的軍隊和煉金術士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大雨搞蒙了。

    緊接着，雨水在地上匯聚成水流，彷彿具有生命一般，裹挾着泥土，融合爲一尊尊三米高的人形泥像。

    這些泥像有四五尊，額頭浮現銀色鍊金陣圖案。它們踩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軍隊衝去。

    “這是……麥卡拉夫人的手筆。”

    吉蘭有所明悟。

    他轉頭朝勒梅和加爾肯喝道：

    “敵人被拖住了，你們跟我走！”

    “啊……好！”

    勒梅如夢初醒，連忙應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