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潘神 四

    吉蘭跟着雙胞胎姐弟往村子深處走去。

    最終抵達了一處較爲偏僻的山坡下。

    木籬笆圍出一塊空地，裏面種了一些捲心菜和土豆，還養了不少雞鴨禽類。

    吉蘭發現，西奧牧師的家似乎位於村子最北邊的角落。也不知是因爲他的信仰與村子格格不入，受到排擠，還是他不喜嘈雜，偏愛清淨。

    待他隨着兩姐弟推開木門而入。

    起居室平房右側，一間簡易木頭的牛棚裏，緩緩走出個頭戴白布，身穿亞麻圍裙的中年婦人。

    這婦人的眼角已有魚尾紋，但可以看出其年輕時的美貌。她的手裏提着個小木桶，似乎剛給奶牛擠完奶。

    吉蘭透過斑斕詞條的提示，得知了婦人的身份：

    “馬吉拉·巴拉德，女，三十八歲。聖像村牧師西奧·巴拉德的妻子，農婦。”

    看到兒女領着吉蘭登門，婦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眼神略帶冷淡。

    即便佩頓捧着野豬腿走上去，興高采烈地向母親說明，這是吉蘭大哥今日打獵所得，是送上門的禮物，婦人依舊不爲所動。

    只是嗯了幾聲，頗爲敷衍。

    咯吱——

    這時，起居室平房左側，一間僅有兩米長寬的木頭禱告室裏，走出了個棕色長髮，身穿亞麻長袍的中年男人。

    他手裏捧着一本破舊卷邊的書籍，擡頭看到兒女和吉蘭，面露笑容，和藹說道：

    “吉蘭，歡迎。”

    “父親，吉蘭大哥今天打了不少獵物，送了些肉食上門。”

    薩沙注意到母親的臉色不好，連忙走上前，向父親說明情況。

    作爲曙光牧師的西奧，性格頗爲和善。

    聞言，他看了看兒子手裏的野豬腿，還有吉蘭提着的三隻剝了皮的野兔，笑容更甚。

    “來，孩子。”他招了招手。

    吉蘭走了過去，西奧牧師一手捧着聖經，一手輕撫他的額頭。

    “善良，勇敢，慷慨……這些皆是人類的美德，亦是奧美爾賜予你的禮物。”

    西奧牧師的聲音清澈溫柔，又道：

    “謝謝你送來的食物，孩子。今天就在這裏一起用餐吧。”

    “好的，牧師。”

    吉蘭微笑頷首。

    片刻後。

    他與西奧牧師一家坐在裏屋用餐。

    吉蘭注意到，牧師的家境其實和聖像村大部分村民都差不多，十分窘迫。

    家徒四壁談不上，但也沒有過多的傢俱。

    就連吃飯的桌子，都是自己動手打造，但不知用了多久，滿是磨損的痕跡。

    今天的午餐便是一截烤豬腿，一鍋兔肉燉土豆，以及些許切碎的捲心菜混合着燕麥粥。

    雖然這種中世紀時期的食物缺少調料，也不講究什麼烹飪方式，跟“好吃”不沾邊，但吉蘭也不挑剔，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唯一讓他感到詫異的，卻是牧師一家的飲食方式有些特別。

    食物沒有放任何調料，寡淡無味。

    除了馬吉拉夫人以外，每個人的面前，都以木碟盛放了些許鹽巴，蘸着吃。

    薩沙小聲告訴他，母親從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戒鹽，每天只吃少量維持身體所需。

    聞言，吉蘭突然聯想到了什麼，眼神一凝。

    他最近利用“鍊金熱線”與制杖老人通話，從這位博學的煉金術士口中，得知了許多神祕領域的隱祕。

    其中就曾談論過“巫魔會”的話題。

    據制杖老人所說，像“巫魔會”這樣的邪惡崇拜集會，源於“拂曉金枝”，而真正將其“發揚光大”的，卻是分支密教“滴露金葉”。

    潘神才是“巫魔會”最初的主持，後世出現的黑山羊，都只是一種追本溯源的“模仿”。

    而參與過“巫魔會”，被潘神引誘墮落，徹底放縱的女性，必須通過咒罵奧美爾、踐踏十字架、與主持徹夜苟合等褻瀆行爲，才能捨棄一切，投身女巫的行列。

    這些女巫都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細節。

    那就是“不沾鹽”。

    這是女巫的第一戒律。

    據制杖老人所說，鹽是九月司辰“雪女士”的象徵，同時也是物質凝固的媒介。

    希望教會《曙光聖經》卷六·章一有言：

    “鹽於陽光下析出，飽受希望的照耀。”

    它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和聖水、祝聖物、拉門一樣，對邪惡具有剋制作用。

    故而女巫們，不敢過多接觸鹽……

    ‘佩頓和薩沙兩位主角的母親，難道是一名女巫？’

    吉蘭撕咬着烤焦的野豬肉片，心中暗道。

    這時。

    正用小刀切割着烤豬腿的西奧牧師，扭頭瞥了眼吉蘭，又看了看喝着兔肉湯的女兒薩拉。

    他微笑開口：

    “吉蘭，你年紀不小了，有沒有想過婚娶的事？”

    “暫時沒有。”吉蘭隨口道。

    牧師搖搖頭，勸誡道：

    “趁着年輕力壯，早點誕下後代爲好。我知道你對薩沙有意，你願不願意娶她？”

    話音剛落，桌邊衆人都是一驚。

    而薩沙猛地低下頭，面頰通紅。

    “不行！”這時，馬吉拉夫人面露寒霜，以冷漠的聲音喝道。“絕對不行！”

    佩頓和薩沙兩姐弟都是一愣。

    他們從沒見過母親這麼生氣。

    而西奧牧師一怔，連忙安慰起了妻子，不再提及此事。

    “母親，爲什麼……”

    薩沙憋悶，擡頭問道。

    不料母親臉上的表情更爲嚴肅，只是淡淡道：

    “你知道爲什麼！”

    嘩啦！

    薩沙心頭一堵，只覺得難過，難得的肉食也不想吃了，紅着眼站起身，一聲不吭地跑出了屋子。

    場面沉寂了一會。

    西奧牧師嘆了口氣，朝吉蘭投來歉意的目光，然後開口道：

    “你們去看看薩沙吧。”

    “是，父親。”

    佩頓悶着頭站起身，然後拉了一下吉蘭。

    兩人出了屋，走在泥濘的村間小道，佩頓跟着姐姐的足跡追尋過去。

    “母親一直都很好說話的，今天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生氣……對不起，吉蘭大哥。”

    佩頓一臉歉意，朝吉蘭道。

    “沒事。”吉蘭搖搖頭。

    他卻是暗暗覺得，馬吉拉夫人的表現極爲反常，恐怕確實是隱藏着什麼祕密。

    “吉蘭大哥……”

    佩頓遲疑了一下，看向了吉蘭的肩頭。

    “你之所以打獵突然變得這麼厲害，也是因爲有精靈的幫助嗎？”

    “嗯？”吉蘭眉頭一揚。

    他注意到佩頓的視線，正盯着自己肩頭坐着的小使魔薇薇。

    “伱看得到我？”薇薇也很驚訝，站起身，正對着棕發少年揮揮手。“你真的看得到我？”

    “嗯……”

    佩頓稍作猶豫，還是點點頭。

    “看得到一點點輪廓。”

    吉蘭有點驚訝。

    這少年的靈知看來天生就很高。

    不過聯想到，這極有可能是飛昇前的使徒“彼姝”，瞬間又釋然了。

    若沒有一些特殊之處，又怎麼能成爲使徒呢……

    吉蘭開口問道：

    “你剛纔說‘也’？”

    “嗯，是的，我有一位新結識的好朋友，它叫‘浦克’，也是一隻精靈。”

    佩頓笑道。

    吉蘭暗暗皺眉。

    《仲夏夜之夢》裏的“小精靈”浦克？

    出自使徒“戴神頌”筆下的戲劇角色……竟然是佩頓的朋友？

    可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

    吉蘭當即展開靈視，觀察着佩頓。

    然而對方身邊卻是空無一物……

    “我也不知道浦克在哪，它只是偶爾會在我情緒低落的時候出現，跟我說說話，鼓勵我安慰我。”

    佩頓接着又說。

    兩人一路追蹤着薩沙的腳印，離開了村莊的範圍，進入了山上林間。

    “吉蘭大哥，我一直都想加入希望教會，成爲像父親一樣的牧師，給人們帶去安慰和希望。或是成爲教會獵人，獵殺邪惡！”

    佩頓鼓起了勇氣，小聲卻堅定地說道。

    “可母親一直都不支持我，而我也並不喜歡村子裏大家所信奉的‘潘神’……我總覺得祂，嗯……不太友善。”

    “抱歉這麼說，吉蘭大哥，你別生氣……”

    他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敬，連忙道歉。

    然而吉蘭卻是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安慰道：

    “沒關係，其實我也不喜歡‘潘神’。”

    佩頓眼睛瞪大，沒想到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兄長，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一樣。

    他頓時找到了共鳴，嘻嘻一笑：

    “那這就是我們的祕密。”

    “嗯。”吉蘭迴應了一個笑。“誰都不能說出去的祕密。”

    佩頓用力點頭。

    他似乎因爲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放開了拘謹，侃侃而談：

    “我也不記得浦克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它總是對我很好，也鼓勵我追尋自己的夢想。”

    “所以我打算明早啓程，去城裏的希望教會申請成爲一名見習修道士。”

    “嗯，我支持你。”吉蘭笑道。

    兩人穿梭在林間，很快就找到了一間廢舊的小木屋。這周圍長滿了灌木，許久沒人來過的痕跡。

    然而他們卻發現了薩沙留下的腳印。

    沙沙。

    吉蘭走在前面，撥開灌木，領着佩頓走進了廢舊的木屋裏。

    只見渾身髒兮兮，頭髮凌亂，一襲單薄亞麻衣物被劃破的薩沙，正蜷縮在滿是灰塵蛛網的角落，低聲啜泣。

    “姐姐！”佩頓擔憂地衝了上去。

    “佩頓……”薩沙傷心無比，抱着弟弟哭了起來。

    吉蘭正打算走上前去。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面色一凝。

    因爲他在這木屋裏，發現了諸多動物乃至人類的頭骨，以及一些以血液繪製成的旋渦符號和魔法圓，只是早已乾涸發黑。

    ‘這裏是女巫的小屋？’

    吉蘭莫名蹦出一個念頭。

    “我……我想和吉蘭大哥一起生活，我不想成爲女巫！”

    薩沙抱着弟弟，帶着哭腔啜泣道。

    聞言，佩頓和吉蘭都是一驚。

    “薩沙，發生什麼事了嗎？”

    吉蘭沉聲道。

    薩沙遲疑了會，這才下定決心般擡起頭，紅着眼朝吉蘭小聲道：

    “前兩天晚上，母親悄悄帶着我出門，在樹林裏參加了一個篝火舞會……我，我親眼看到好多女村民在和‘潘神’共舞。”

    “母親告訴我，我很快就會嫁給‘潘神’，成爲神聖的一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