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9 鋼鐵之軀32

    李滄山醒來的時候,發現周圍聚滿了人。

    他揉着腦袋坐起來，“我這是怎麼了？”

    百里辛：“你疲勞過度，剛纔暈過去了。”

    李滄山甩了甩腦袋,“我昏迷了多長時間？”

    百里辛：“不長,七八個小時，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麼樣？”

    “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李滄山甩動着手臂活動自己的關節,“我們現在開始啓程了嗎？有沒有返回地面？”

    他又搖了搖腦袋，總感覺自己似乎是遺忘了什麼事情，但到底是什麼事情他又記不得了。

    很快他就發現現場不太正常的安靜。

    李滄山疑惑地看向百里辛：“怎麼了？”

    帝迦：“已經抵達黑暗鋼鐵之城上空了。”

    李滄山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喜色,其他人的臉色並不怎麼好。

    他起身在隊員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走到窗邊，隔着窗戶,他終於看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造星球。

    那是一座早已荒蕪的星球,原本圓形的星球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從中間切開,一分爲二。

    猙獰的裂痕之中是靜止的殘破碎片。

    三座金屬打造的巨大石像悉數斷開，破敗地漂泊在星球周圍。

    星球上沒有一絲光芒，透着死亡的氣息。

    曾經被稱爲宇宙和平綠洲的黑暗鋼鐵之城,現在卻變成了荒蕪的死地。它就像是一個經歷了各種殘酷洗禮的軀殼，徒留滿目狼藉的屍骸蕩於宇宙深處。

    李滄山呆呆看着外面的球體,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就是黑暗鋼鐵之城？”

    “怎麼會這樣？”他低聲呢喃道，“星球怎麼會被毀掉的，這樣還怎麼完成任務。”

    其他人的茫然和無措並不比李滄山少。

    他們在宇宙飛船中醒來，不想一輩子囚禁在牢籠一樣的宇宙飛船中才會去倉庫區拼命。

    可現在他們來到了心心念念的黑暗鋼鐵之城,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卻只剩一個破爛殘骸。

    那他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星球毀了，他們沒有根了。

    從今往後，他們真的就只是漂泊在星際中的孤客旅人。

    李滄山疑問的視線落到帝迦臉上。

    帝迦一如既往神情冷淡，但他還是開口道：“這艘船的確是關押星際囚犯的牢籠。”

    “這艘飛船中關押的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他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行爲令人髮指，但在人性至上的黑暗鋼鐵之城，並沒有死刑。爲了能讓這些罪犯得到應有的懲罰，囚犯都被注射了一直沉睡的藥劑，理論上講，他們會一直沉睡，直到身體自然死去。星球上雖然沒有死刑，但他們雖然還活着，可已經提前進入了死亡倒計時。”

    他頓了頓，“你們是幸運的。注入沉睡藥劑是星球對囚犯的懲罰，既然你們已經醒了，那說明你們的懲罰已經結束。這個星球拋棄了你們，你們也無需對這個星球有過多的留戀。宇宙中還有很多生命存在的星球，在三點鐘方向，距離這裏一億光年的位置就有一顆很美麗的藍色星球，那裏的生態環境很適合你們生存，文明度也不高。我可以現在就把你們送過去，幫你們開啓全新的生活。”

    李滄山皺了皺眉：“我只是想知道黑暗鋼鐵之城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帝迦：“宇宙飛船位於距離這顆星球五萬光年的遙遠宇宙中，我離開這裏的時候這裏還好好的。”

    “我並不知道這裏變成這樣的具體原因，但我猜測應該和反叛軍與黑暗秩序軍團越來越矛盾的對衝有關。”

    百里辛：“我想下去看看。”

    剛纔s419對黑暗鋼鐵之城進行了掃描，並發現了防火牆的存在。

    正如他之前猜想的那樣，這裏也是虛擬世界。

    雖然都是圍繞着黑暗鋼鐵世界製造的虛擬世界，可很顯然時間點完全不同。

    第一個虛擬世界的時間點時，反叛軍還沒有崛起，屬於古早時期。

    而現在的虛擬世界時間點，則是在戰鬥結束的大後方，一切都已經晚了。

    第一個虛擬世界和這個虛擬世界中，他見證了這座星球的興衰。

    從人聲鼎沸的初期，到現在破爛的殘骸。

    如果不是那三座醒目的金屬石像，他甚至不確定這裏就是黑暗鋼鐵之城。

    帝迦聽到百里辛的話後眼中閃過不認同。

    “從星球的慘狀來看，這座星球在大爆炸的時候應該是使用了強大的聚核變能量，這種能量會造成周圍環境的污染以及對生物的基因改造。我不能讓你下去，這個星球上的濃郁的氣體會腐蝕污染你，而且你們有可能會碰到僥倖存活後卻發生巨大變異的生物。它們會威脅到你的生命安全。”

    百里辛：“應該有抵禦這些殺傷性威脅的防護道具吧？就像之前飛行器外面開啓的能量壁，不是連恆星耀斑的能量都能防禦嗎？”

    男人眸光變暗：“你真的要下去？”

    百里辛眼神堅定：“對，我一定要下去。”

    他要找到防火牆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離開這裏。

    男人微抿嘴脣，他很不願意讓百里辛涉險。讓他進入現在的黑暗鋼鐵之城，比他去取恆星耀斑碎片危險數十倍。

    因爲就連他也無法計算出一個經過洗禮後的星球殘骸上會存在什麼。

    未知。

    才是最可怕的。

    他嘴巴微張，想要拒絕百里辛。

    可當他的視線和百里辛那雙燦若星辰的明亮雙眸對視時，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話在喉嚨裏滾了一圈，再出來時已經徹底換了內容：“你下去可以，不過我要跟你一起。”

    百里辛：“你不是不能離開飛船嗎？”

    帝迦：“以前是因爲能源短缺，我如果離開飛船太遠就會因爲失去能量而陷入沉睡。但現在飛船中的能源已經加滿，所以我可以自由出入飛船。”

    李滄山叫了百里辛一聲。

    看着李滄山投過來的眼神，百里辛指了指他：“李滄山也一起。”

    “老大，艦長，大佬，也帶上我一個吧。”大塊頭看向三人，“我雖然失去了關於以前的記憶，但我還是想再在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上走一圈。”

    他說着低下頭，小聲呢喃道：“窮兇極惡的罪犯？我以前真的有這麼壞嗎？”

    大塊頭說完，其他幾人也紛紛開口，爭先恐後提出要跟着一起下去。

    帝迦見狀煩躁地打斷他們：“嘰嘰喳喳的，好像麻雀一樣。別吵了，既然你們都想下去，那就都下去。”

    “歐耶！”

    “好呀！”

    “艦長萬歲！”

    進入黑暗鋼鐵之城的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恆星耀斑碎片裏面提煉的能量十分龐大，僅僅三分之一的能量就讓宇宙飛船的能源瞬間達到了百分之百。帝迦用剩餘的能量給飛行器、武器等裝備充能，等到這些裝備的能量全部充滿，恆星耀斑能量還剩下五分之三。

    在正式進入黑暗鋼鐵之城前，李滄山找到了百里辛和帝迦，告訴他們自己還有件事情想做。

    十幾分鍾後，兩個身穿防護服的男人重新站在了倉庫區。

    在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名穿着黑色軍裝、五官俊美無比的高大男人。

    男人目視前方，盯着那個牢不可破的鐵門：“我要開門了。”

    李滄山握緊了手裏的火焰槍，“嗯！”

    大門應聲打開。

    在“咔咔”的齒輪轉動中，大門緩緩大頭。

    在大門打開的一剎那，數道觸手驟然順着僅僅只開了手臂粗細的門縫伸出。

    電光石火間，李滄山扣下火焰槍，百里辛舉起光劍。

    當裏面傳來一聲聲的嘶啞哀嚎聲時，這場戰鬥的天平朝着哪邊傾斜已經顯而易見。

    大門隨着齒輪的轉動不斷打開。

    和逐漸放開的大門不同，裏面伸出來的觸手卻越來越少。

    直到大門完全打開，觸手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地黑色殘骸。

    三人再次跨進倉庫區，身後的大門緩緩關閉。

    因爲能源充足，也就沒有省吃儉用的道理，帝迦衝着天花板看了一眼，頭頂的燈光“譁”的一下全部打開。

    刺目的白光陡然落下，就好像夏日正午的太陽一般明亮耀眼。

    李滄山下意識眯起眼睛。

    淦，差點閃瞎我的鈦合金眼。

    再次踏入這裏，此時的他們和上次進入這裏的他們已經是今時不同往日。

    上次因爲火焰不夠充足，李滄山打得十分保守。

    現在火焰槍用之不竭，李滄山也覺得沒有省吃儉用的道理。

    在沿途的路上，見到他們的太空生物全都被這羣善良的人送回了老家。

    明明該是危機四伏的倉庫區，可三人就像進入自家的後花園閒逛遊玩一樣。

    三個人的分工也很明確。

    帝迦負責尋找漏網之魚，百里辛負責用光劍將太空生物逼出來，李滄山則負責進行最後的收割。

    僅僅一個多小時，他們就來了靠近最裏面的那團綠色絲狀物面前。

    帝迦這時候開口：“應該已經沒有太空生物了。”

    百里辛收起光劍：“整個飛船上也都沒有了？有沒有巢穴幼崽蛋殼什麼的？”

    帝迦搖頭：“這種太空生物不是通過蛋生來繁衍的，它們是通過自體分裂來繁衍。只要把最後一隻太空生物殺死，就不會再有新的太空生物危害宇宙飛船。”

    李滄山在那座小山前蹲下，手腳並用使勁扒拉着，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百里辛站在李滄山身後沉默不語。

    直到李滄山從裏面掏出了一具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他才停下了扒拉的動作。

    他盯着這具屍體看了很久，才從地上緩緩站起，面沉如水：“這具屍體……是我嗎？”

    百里辛：“是。”

    李滄山皺了皺眉：“上次在這裏我就注意到這具屍體有些面熟，當時只是覺得奇怪，後來我才意識到這具屍體和我很像。辛神，你當時在這裏停留了很久，應該早就發現了吧？爲什麼會有兩個我，怎麼回事？”

    他微頓，重新彎腰又將另一具屍體拽了出來，“不光是有兩個我，還有兩個大塊頭，兩個綠頭髮……”

    “不，不僅僅只是兩個……”絲狀物被解開，骸骨和屍體沒有了聚攏的黏性紛紛向兩邊滑落，這些遺骸就像爆米花一樣倏然散開，癱在了地上。

    李滄山手指騰空“點”在那些骸骨上，“兩米長的應該都是大塊頭吧，1，2，3，4，5，6，……34……”

    他手指一下一下從最好辨認的遺憾上擦過，最後停在了還是一坨的那一堆上。

    脖子轉動，李滄山的視線看向帝迦：“艦長，能告訴我原因嗎？”

    “難不成我們陷入了無止境的時間循環中？”

    帝迦看了百里辛一眼，最終緩緩道：“那倒不是。”

    “如果是時間循環的話，你們的屍體不會堆積成山。”

    李滄山：“那是爲什麼。”

    百里辛：“是克隆技術嗎？”

    李滄山霍然看向百里辛。

    帝迦點頭肯定了百里辛的答案：“是的，克隆技術。”

    百里辛：“他們並不是窮兇極惡的囚犯，而是你之前所說的那艘飛船上的宇航員？”

    帝迦又一次點頭：“沒錯。”

    李滄山覺得腦袋嗡嗡作響，腦海中飛快掠過這幾天的所有畫面，“是武器庫牆上的防護服，它們就好像是爲我們量身定做的一樣，太合身了。我一開始以爲防護服的特殊有什麼黑科技，可以根據我們的體型來調整合適的尺寸，但其實那些防護服就是我們的？”

    帝迦頓了頓，再次點頭：“沒錯，那是根據你們的尺寸打造的防護服。”

    “嚴格意義上講，地上的這些屍骸並不是‘你們’，對現在的你而言，一切都是第一次，你雖然是克隆體，但就是一個全新的人，只是保留了原本身體的dna特性。有些克隆體也會有特例，他們帶着原主的某些習性喜好和記憶。”

    李滄山覺得腳下有些軟，他扶着牆才穩住身形，臉色蒼白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又看向百里辛：“那我現在到底是玩家李滄山還是克隆人李滄山？我現在腦海中關於遊戲的記憶，是本來的我掌握的，還是克隆後的我繼承的記憶？”

    “我是誰，辛神？”

    百里辛喉頭有些艱澀，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個答案。”

    逃生遊戲副本裏面背景框架的建構一向很完美，他不知道地上這些屬於“李滄山”的遺骸到底是“李滄山”本身的，還是副本框架建構中的一部分。

    李滄山低下頭大口深呼吸幾次，很快就恢復了冷靜。

    等他再擡起頭時，理智已經佔據了上風，震驚緩緩褪去。

    李滄山看向帝迦：“既然我們都是宇航員而不是囚犯，爲什麼又謊稱我們是囚犯？爲什麼要隱瞞真相。”

    帝迦：“如果不這樣，當你們進來看到這麼多屍骸的時候會怎麼理解？”

    “即使是你，在得知自己是克隆人的時候都大受打擊，更何況是其他人，你們會陷入倫理的自責之中。”

    “黑暗鋼鐵之城盡毀，我不知道星球上的人是全都死了還是有人逃了出去。但如果沒有人逃出去，你們十幾個人就是這個星球唯一的倖存者。”

    “可存活下來的倖存者，卻是十幾名克隆人。”

    “即便把你們送到了合適的生存環境中，你們也無法從克隆人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壓抑和煎熬會打擊你們，讓你們逐漸走上自取滅亡的道路。”

    他頓了頓：“我不是沒嘗試過告訴克隆人真相，在你們之前已經誕生了上千代克隆人，在其中幾代中，我曾經試着將他們是克隆人的真相告訴他們。但他們在得知真相後無一例外走上了自毀之路。”

    男人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深和失神，似乎是陷入了某個遙遠的回憶中。

    “很多年前，我作爲關押囚犯的流放飛船離開黑暗鋼鐵之城，當時在飛船上一共有十六名宇航員。”

    “起初我並沒有實體，彼時我只是一艘宇宙飛船。宇航員們的任務是負責看管這些囚犯，在他們自然死亡後進行屍體的相關處理工作。”

    “作爲初代宇航員，他們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製造自己的克隆體。”

    “他們並不會永遠在飛船上逗留，等到克隆體成熟之後，他們就會乘坐小型飛行器折返回黑暗鋼鐵之城。”

    “但後來發生了意外。”

    “宇宙飛船受到宇宙波動的牽引偏離航線，進入了原本不該停留的地方。因爲偏離航線，飛船撞上了隕石堆，飛船的船體出現破裂。”

    “漂浮在天空中的太空生物由此通過破裂的牆體鑽進了宇宙飛船中，並快速蟄伏起來，觀察模仿宇航員。”

    “等到宇航員發現問題時，已經有八名宇航員被殺被替代。剩下的宇航員只能選擇戰鬥，他們爲了獲得戰鬥力，其中一名宇航員按下了開關，加快了克隆體的誕生。”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太空生物的危險性，克隆體還沒有出現，宇航員就全軍覆沒。最後一名宇航員臨死前解除了飛船智能系統的限制，他希望飛船的自我防禦系統能夠甄別出這些太空生物，從而自主將這些太空生物殺死。”

    “我就是那時候被激活的並獲得了完整的思維和飛船的全部控制權。當時的我並沒有實體，只有思想。那時候的我無法覆滅這些太空生物，在和宇航員戰鬥的時候太空生物不斷被切割和重組，已經從最開始的一隻變成了當時的三百多只。”

    “我對太空生物進行分析，發現它們的剋星是火焰。但因爲能源被太空生物吃得所剩無幾，我沒有辦法製造那麼多的火焰，所以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將它們囚禁起來。”

    “我連引帶驅趕，將所有的太空生物全都逼進了倉庫區，當時也順手除掉了一百多只太空生物。但我知道那根本沒什麼用，只要太空生物還有一隻存在，就會不斷分裂重組，現在我殺了它們一百只，過段時間它們就會多出來兩百多只、四百多只甚至更多。”

    “囚禁它們治標不治本，能源損耗嚴重，飛船註定是要毀滅的。”

    “這時候克隆體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完成並復甦。”

    “他們沒有記憶，他們就像一個個小孩子，對周圍充滿了好奇。”

    “我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在他們面前，告訴他們是這座飛船的駕駛員，告訴他們這座飛船正在面臨的危機。”

    “我當時還是太不瞭解人性了。這些克隆人商量了一下，最後果斷地一起進入了倉庫區，就像骨子裏帶着某種執念和任務一般，一定覆滅太空生物。”

    “我眼睜睜看着他們進入倉庫區。”

    “眼睜睜看着他們和那些太空生物戰鬥。”

    “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被太空生物刺穿了身體、擰斷了脖子、卸掉了四肢，成爲了玩具和食物。”

    “不久後，第二代克隆人出現了。”

    “我這次學聰明了，沒有告訴他們這個宇宙飛船正在遭遇的危機，只是告訴他們是這個飛船的宇航員，告訴他們在飛船上要做什麼。”

    “但十幾天後，他們再次感受到了命運的召喚，一起踏入了倉庫區。”

    “之後的幾代，我終於確定原本的人類在最後對克隆體進行了編程修改，在他們的腦海中植入了必須殺死太空生物的決心。”

    聽到這裏，李滄山渾身一震。

    他之所以進入倉庫區，就是想徹底殺死太空生物。

    可這個念頭是因爲他職業身份的責任使然，還是被編程在腦海中的執念使然？

    李滄山忽然感覺周身一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