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馴化4

    和尚看着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不算大的年齡，卻帶着不屬於同齡人該有的睿智和內斂。

    他周身似有瑩瑩金光綻開，百里辛望進他的眼中,眼中亦是一片蓮花臺，目空一切卻又含着悲憫,端的是一副慈悲面。

    他長得不算俊美，但因着這身獨特的氣質,生生讓那張臉變得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百里辛盯着那人的臉看了足足兩秒。

    鋒芒在身，和尚只是淡淡朝着百里辛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

    護衛的驅趕並沒有讓他產生任何惱怒,和尚站得自在,面對對方的不耐煩再次耐心開口：“如若現在不除,恐有血光之災。”

    護衛原本還在驅趕和尚,看到瘦嬤嬤一行人趕過來,立刻矮了一截，恭恭敬敬衝着他們打招呼：“嬤嬤，回來啦？”

    剛纔和尚那句話剛好傳進瘦嬤嬤耳朵裏，她看了和尚一眼，從懷裏掏出些碎銀子，眼睛同時剜了那兩名護衛一眼,“你們兩個沒眼力見的東西。”

    說着,她走上前，衝着和尚笑吟吟開口：“都說千金難請佛登門,大師別家都不去偏偏來我們宋家，便是和我們宋家有緣分。”

    “大師,這是我的一點香火錢。”

    說着,她伸出手,將錢送到了和尚面前，“還請大師務必收下，我們宋家一向樂善好施，老爺也心地善良，家裏明天還有喜事要辦，應該沒什麼邪祟存在。我們宋家小門小戶，擔不起您這尊活佛，多謝大師，還是請快快離開吧。”

    和尚微垂的眼眸輕擡，慈悲眼目淡淡一瞥。

    他鬆開法杖，法杖竟是不倒，巋然不動地穩穩立在那裏。

    只見和尚雙手合十，“既然如此，那貧僧告辭。城外寒山寺，若施主有需要，可去那處尋我。”

    說罷，和尚拿起法杖，轉身離開。

    他也不去接那些碎銀子，離開時候背影豁達灑脫，一派渾然天成的大家風範。

    s419：【宿主大人，這個人是個騙子吧？你現在是狐狸精，他說能夠看到邪祟，卻對你視而不見。】

    逃生系統在旁跟着道：【是啊是啊，肯定是騙人的。】

    百里辛盯着那個和尚的背影，目光深沉，並沒有迴應兩個統。

    直到和尚消失在拐角的巷口，他們才從大門走回院子裏。

    百里辛：“嬤嬤，同樣是修行之人，但我看你們怎麼對他們的態度差別這麼大？”

    “對青城派的人多是溢美之詞，恨不得把人接到家裏來。對剛纔的和尚卻輕視怠慢，這是爲什麼？”

    瘦嬤嬤：“一山不容二虎，我們青城鎮就在青城山腳下，從以前開始就受青城派庇護，對其他修行之人自然是退避三舍，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仙姑，今天時候不早了，明早五更天還要洗漱更衣，等下我會將飯菜送到您房間裏去，您吃完飯後就好好休息。”

    一行人邊說邊走，說着說着就回到了百里辛住的房間面前。

    看着百里辛走進屋子裏，瘦嬤嬤正準備離開，就聽到仙姑在後面叫了她一聲。

    她回過頭去，就見仙姑已經扯下了斗笠。雖然已經看過好幾次這張臉，可每次看到，都讓她覺得驚爲天人。

    她呆愣愣盯着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趕緊低下頭問道：“不知仙姑，有什麼事情？”

    百里辛：“她下葬了嗎？”

    瘦嬤嬤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仙姑說的是誰。

    警惕地看了左右護衛一眼，瘦嬤嬤趕緊走進房間，等關上房門，她才壓低聲音道：“還沒有。”

    百里辛眉頭微不可察地壓了壓，“爲什麼還不安葬？”

    瘦嬤嬤：“老爺說嫁人要在葬人之前才會有好彩頭，你明天過門之後，我們就會偷偷把小姐安葬。只是可憐了我家小姐，只能安葬，不能厚葬。到死，立在墳前的也只能是一方無字墓碑。”

    “來的時候赤/條/條，走的時候空/蕩/蕩。哎，現在還有我們記得小姐，等我們也死了，誰還記得小姐曾經存在過？誰又知道那方墓碑葬的是何人？”

    說到這裏，瘦嬤嬤不禁眼眶一紅，聲音也跟着哽咽起來。

    這個嬤嬤看來是真的很心疼這位小姐。

    “仙姑，”瘦嬤嬤擡頭看了百里辛一眼，紅着眼眶欲言又止，她猶豫了很久，才道：“你自己小心一點。那林縣令不是什麼好人，雖然是忠人之事，但你沒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幸福。”

    “我們老爺不說，是因爲你的出現能拯救林家。”

    “但我看到你，腦海中總想着我們小姐若是嫁過去會怎麼樣。”

    “我們老爺算不上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壞人，他只是不想得罪林縣令。我聽說那個林縣令不僅兇殘，還有吃人肉的癖好。他之前已經死了三個妻子。正妻嫁過去每兩年就魂歸故里，接着兩個填房也都紛紛斷氣。”

    “除了這些填房外，他們家還有好幾房小妾。”

    “據說這些小妾沒一個省油的燈，您務必小心。”

    百里辛：“那個林縣令吃人肉的傳聞，你是聽說的？”

    “我親眼看過！”瘦嬤嬤忽然一臉驚恐，“有一次我剛好路過林縣令的後門，就見他們家的家丁偷偷摸摸往外面運東西。那東西用草蓆子包着，看起來還挺重的。”

    “我當時害怕惹上什麼事端，就偷偷躲在石獅子的後邊。然後就看到他們把草蓆子扔到馬車上。扔上去的時候他們沒怎麼注意，草蓆子散開，露出了裏面的屍體。”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體，身上遍體鱗傷，到處都是傷口，傷口猙獰，很像是被野獸啃咬過的，而且很多地方白骨都露了出來。”

    “縣太爺的夫人我見過幾次，那張臉雖然毀了，但我還是能認出來，那就是縣太爺的第三任老婆。”

    百里辛：“所以你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你家小姐了？”

    瘦嬤嬤：“那我總不能看着我家小姐往火坑裏跳啊，我不僅告訴了我家小姐，我還告訴了老爺。可老爺明明知道那就是個火坑，還說這都是謠傳，非要小姐往火坑裏跳。”

    百里辛：“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我會見機行事的。回去吧。”

    瘦嬤嬤還不放心，“您真的可以嗎？”

    百里辛：“放心，我不是縣太爺的第三任填房，更不是你家小姐。”

    我可有八百個心眼呢。

    瘦嬤嬤這才鬆了口氣，“好的仙姑，我這就給你備飯。”

    “不用了，”百里辛，“我不吃東西。”

    瘦嬤嬤眼神上下打量着百里辛：“不吃東西？難道是喝露水長大的？”

    百里辛：“。”

    那倒也不是。

    百里辛正準備趕人，就見瘦嬤嬤再次好奇地揚起了頭，“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下，仙女入廁嗎？”

    百里辛：“？？？”

    給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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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間。

    【哈哈哈，笑死我了。】

    【大家好，我是仙女，喝露水長大的仙女，不拉屎的仙女。】

    【世界未解之謎之仙女拉屎嗎？】

    【那個和尚，我覺得有億點點帥是怎麼回事？明明五官每個單獨拿出來都覺得一般，可放在一張臉上，又覺得很舒服。雖然長得不如大佬俊美，可別有一番風味。】

    【悲天憫人的禁慾大師人設。可惜了，這麼好的人設不是大佬，如果是禁慾和尚vs誘惑小狐狸，簡直嗑死我了。】

    【這個副本的大佬人設好像不怎麼討喜，又是下令殺狐狸，又是燉肉分食。希望後面會有反轉，這樣的大佬讓我有點不適應。】

    【應該會有反轉吧，但我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

    【就是，你們注意到沒，大佬從第一個副本開始，就是獨來獨往的行事風格。他可能是身份很高貴，可根本不摻和事兒，每次也就辛神出來了，才出來營業一下，平時都是擺爛狀態。可這個副本的大佬，感覺好積極。成爲門派的長老，還帶領徒弟前來剿殺。】

    【是啊，我都想拆cp了。】

    【可能只是人設不一樣，這才第一天呢，再看看。給大佬多一點寬容，可能大佬也是身不由己。】

    【對，沒錯，再看看。還可以再看九天的狐狸精辛神，真不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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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嬤嬤走後，外面的護衛卻沒有離開。

    他們穩穩地守在外面，彷彿生怕百里辛逃走一般。

    百里辛坐在牀上，從揹包裏取出了那個紅色小球。

    那只黑狐狸說這個球是狐族祕寶，既然是狐族的東西，青城派的人爲什麼要找它？

    他試圖想從這個小球身上找出什麼痕跡，但事與願違，不管是敲打還是將意識沉入進去，面前這個亮晶晶的紅色小球就真的只是個小球。

    系統也沒有任何提示。

    找不到線索，他只好將小球重新放回了揹包裏面。

    接着他開始打量起自己的手，他當時在變身的時候，心裏似乎是有強烈的想要變成人的，那之後他就變了身。

    這麼一想，他就開始在心裏不斷默唸“想要變成狐狸”，可默唸了半天，身上一點變化都沒有。

    有些頹然地放棄，百里辛開始對着半空瞎比畫。

    在叢林逃跑的時候他驚魂一瞥，看到黑狐狸用了個什麼手勢在使用法術，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使用法術？

    對着半空努力試了很多次，什麼都沒有發生。

    燭火在半空中搖曳，似乎在嘲笑他的無能。

    百里辛試了好幾個手勢都沒什麼用，最後索性擺爛，【我就想問一句，我到底算不算一隻妖精？我是真的沒有法術嗎？還是我不會用？】

    逃生系統聲音溫柔甜美：【百里辛大人，您有法術啊，您怎麼會沒有呢？】

    百里辛“騰”的一聲從牀上坐起來：【快告訴我，我有什麼法術？！】

    逃生系統：【您忘了，您有魅惑啊！】

    【……】，百里辛努力維持住平靜的聲音，【除此之外呢？】

    逃生系統沉吟兩秒，愉快開口：【沒啦！】

    百里辛：【？】

    【那個，我們三個來捋一下。這個副本的意思，是不是我s的是一隻狐狸精？】

    逃生系統：【嗯嗯。】

    百里辛：【我這只狐狸精，當狐狸的時候，因爲只有爪子沒有手，所以武器不能用。而且變成狐狸我的戰鬥力好像還降低了？所以說狐狸形態的我，幾乎就是廢掉了？】

    逃生系統：【……嗯。】

    【再就是我的人形，勉強還能看。】

    【不是，咱們講講道理，我可是妖精哎，妖精啊。哪有我這麼弱的妖精啊？】

    逃生系統小心翼翼開口：【有沒有可能，您這次的人物設定，就是弱雞狐狸精設定？雖然妖精很厲害，但弱雞的概率還是有的，畢竟您的幸運值……是吧？】

    百里辛：【呵，沒有一個副本是好東西。】

    逃生系統：【。】

    瑟瑟發抖。

    確定自己變成妖精不是提升了力量，反而是降低力量後，百里辛徹底認命。

    深夜時分，當大家都沉沉睡去的時候，百里辛忽然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

    雖然他變成狐狸精後沒什麼力量上和法術上的加持，但野獸天然的聽覺和嗅覺卻給他加分不少。

    百里辛瞬間從睡夢中驚醒，耳畔的那道聲音依舊存在。

    他豎起耳朵聆聽。

    “嚓——”

    “咔擦——”

    “嚓嚓——”

    聲音刺耳乾澀，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抓撓木頭。

    百里辛努力辨別了一下聲音來源，這個聲音不是從自己房間的隔壁傳來的，而是從更遠的地方。

    他披了件衣裳走到門前，拉開門正準備順着聲音找過去，一打開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兩個護衛。

    兩個人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被開門的聲音驚醒，瞬間嚇得抖了一下。

    回頭一看，才發現是仙姑。

    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開口：“仙姑，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百里辛：“我在房間裏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晚上院子裏黑，要不然我們給仙姑把窗戶打開，您通通風透氣可好？”

    百里辛看了兩人一眼，不浪費時間，乾脆發動了魅惑技能。

    只見他眼中光芒一閃，兩個護衛的眼神瞬間迷離起來。

    百里辛：“我出去溜達一圈，馬上回來，應該可以吧？”

    兩個護衛眼神茫然，畢恭畢敬回答道：“可以，請您自便。”

    兩個護衛不再阻攔，百里辛輕鬆地推門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一會兒，兩個迷迷糊糊的護衛稍微清醒了一點，雖然清醒了，但因爲魅惑技能的心理暗示buff，他們依舊覺得是自己讓百里辛離開的，所以就算看到百里辛走遠的背影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兩人疑惑地對視一眼，又把視線放在了百里辛的背影上。

    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壓低聲音和身邊的同伴說，“我剛纔怎麼好像看到……有個毛茸茸的東西甩了兩下？”

    另一人打了個哈欠，“是不是野貓啊，在哪兒呢？”

    護衛說話有些結巴：“就，就，就在……仙姑的身後。”

    另一人聞言看去時，百里辛早就走遠離開了他們的視線，“你老眼昏花了吧你，肯定是晚上吃酒還沒醒呢。讓你天天饞酒！你這個酒鬼，每次說你都不聽，這會兒子都出現幻覺了吧？”

    護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好吧好吧，剛纔差點睡着了，可不能再睡了。”

    百里辛順着聲音往前走了一段路，那聲音時斷時續，在這個偌大的院子裏找起來並不方便。

    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下，疑惑地轉過頭去。

    視線在身後警惕掃過，又茫然收了回來。

    奇怪，他總感覺身後好像有聲音在響，似乎是有人跟着自己，可回頭看又找不到那道視線。

    難道是變成狐狸後太敏感了？出現幻覺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奇怪的聲音依舊存在。

    s419看不下去了：【宿主大人，您的毛茸茸露出來了。】

    身體剛向後轉到一半的青年微僵，視線緩緩下移，就看到一隻毛茸茸的紅色大尾巴在自己的身後搖來搖去。

    它搖它自己的，百里辛完全沒有注意到。

    百里辛快速伸手抓住了那條大尾巴，大尾巴抖了兩下，不動了，【……】

    這就是樑西常說的，貓咪尾巴和身體是兩部分的情況嗎？

    百里辛放開大尾巴，那紅尾巴又搖了兩下，緩緩垂落下來。

    試了一下，其實他還是可以控制尾巴的，只是以前只有四肢，忽然多出個尾巴沒什麼自覺。

    百里辛試着晃了晃尾骨，那尾巴也跟着動了動。

    s419開啓科普模式：【宿主大人，根據寵物飼養指南上面的解釋來看，動物有時候會忽略尾巴的存在。比如說過分開心、激動的時候，它們的尾巴會本能地反映出這種寵物的心情。】

    百里辛：【那我搖尾巴是什麼意思？】

    s419不太確定：【開心？】

    百里辛：【你覺得我大晚上頂着寒風跑出來找線索是爲了尋開心？你行不行？】

    【額，】s419努力爲自己挽尊，【有沒有一種可能，您是在拍蚊子？對，拍蚊子，這也是動物的一種本能。當感覺到有蚊蟲在自己的身邊時，它們通常會用尾巴來驅趕蚊蟲。這可能是這具身體的本能。】

    【肯定是這樣的！】末了，它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百里辛：【行吧，就算你對。但我這個尾巴怎麼收起來？】

    青年站在樹底下，盯着身後的尾巴犯了難。

    他試着動了動尾巴，就把尾巴藏在了寬大的裙襬下面。

    站着的時候倒是看不出有問題，只是走動的時候那個位置有些臃腫，會看出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百里辛：【我不能把尾巴直接變沒了嗎？】

    s419：【。】

    死心吧您，你忘了這就是只廢柴狐狸嗎？

    不過它也就只敢在心裏吐槽兩句，讓他說出來他是萬萬不敢的。

    百里辛試了一會兒也沒有把尾巴收起來，索性擺爛不管了，只是把尾巴藏在了衣服裏面，繼續順着聲音的地方找。

    隨着聲音越來越近，他終於在一處房門前停了下來。

    看到這個房間的時候，百里辛先是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這是那位宋小姐的閨房。

    滿嘴和指甲裏的污泥，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的自殺，更何況嘴巴裏面還有指骨。

    百里辛並沒有急着進去，而是將耳朵貼到門邊聽了聽。

    原本細微的摩擦聲已經十分響亮了，他也終於聽清楚了這是什麼聲音。

    這應該是指甲在木板上不斷摳撓的聲音。

    他朝着裏面看了一眼，房間裏面黑漆漆的，牀上並沒有人。

    視線從牀上下移，落到了牀底下。

    他就見牀底下似乎有什麼黑影在攢動。

    那個黑影身體劇烈地搖晃着，隱約還能看到手臂向上伸出，在拼命地抓撓着牀板。

    它抓得很認真，根本沒有發現外面多出了一個人。

    百里辛思忖兩秒，從揹包中取出了匕首藏在袖子底下。

    接着手放在門上，只聽“吱呀”一聲。

    門被推開的瞬間，刺耳乾澀的“咔擦”聲也同時跟着停了下來。

    只見黑暗之中，有一個黑影忽然從牀底下竄出，朝着百里辛撲來。

    百里辛動作靈活，身體輕輕一閃就避開了攻擊。

    那黑影跑到院子裏，也終於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是宋家剛死不久的小姐，只是現在這位小姐不僅面容扭曲，就連身體也極度扭曲。

    她雙腳雙手着地，四肢變得比正常人類要長一些，就這麼像野獸一樣趴在地上，虎視眈眈地盯着百里辛。

    “宋小姐？”百里辛試着和對方交流。

    換來的卻是對方的又一次攻擊。

    百里辛再次輕鬆躲開後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已經變成怪物的宋家小姐屍體。

    叫她沒有迴應，要麼宋家小姐死後靈魂還在，但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要麼，就是宋家小姐早就死了，現在操控這具身體的，是另外一個“人”。

    百里辛腦海中浮現出了白天見到的那個和尚。

    他曾經說過宋家有邪祟。

    原本百里辛以爲對方看透了自己，說自己是邪祟，可對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沒有說話。

    難道他口中所說的邪祟，並不是指自己，而是指面前這只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和尚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思緒剛想到這裏，對面的怪物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吼，徑直朝着百里辛撲去。

    百里辛這次沒有再躲，他將藏在袖子裏的匕首轉動了一下，刀刃朝上，另外一隻手也暗暗變成了爪狀。

    面前的怪物或許與鎮子上的死亡事件有關，他要把它抓住，好好研究一下。

    怪物奔跑的速度很快，不過轉瞬就來到了百里辛的面前。

    眼看着那怪物伸出黑色的利爪，距離百里辛只有一條手臂長的時候，忽然一陣金屬碰撞的鈴聲響起。

    那聲音空靈悠揚，帶着金屬特有的清脆，又帶着深山才有的深邃。

    隨着鈴聲一響，百里辛甚至有一種地面的青草都跟着戰慄的錯覺。

    也就是鈴聲響起的同時，原本撲過來的怪物卻靜止在了半空中。

    一道無悲無喜的低沉聲音從不知道哪裏傳來，“孽畜，還不退下。”

    下一秒，一道泛白身影裹着月光從百里辛的頭頂飄然落下。

    他穩穩站在百里辛的身邊，一手握着法杖，一手握着佛珠，眉心那點硃砂痣在月光下閃爍着晶瑩光輝，如同一抹鮮豔的血滴。

    他落下的瞬間，那怪物也恢復了行動力。

    它快速後退落地，有些忌憚地看着面前的和尚。

    百里辛往身邊側了側身，就見和尚拿着法杖的手伸向空中輕輕一拈，手裏就多了一片樹上掉落的花瓣。

    他食指中指拈着花瓣朝着怪物輕輕一甩，花瓣立刻變成一片撲朔迷離的花海，將怪物整個包在了裏面。

    怪物大叫一聲，在花海中手毛腳亂地似乎想要掙脫出去。

    那只是一團小小的花海而已，怪物卻彷彿置身在了迷宮之中，怎麼也逃脫不出去。

    接着，和尚雙手合十，拗口佛經脫口而出。

    那片剛纔還是粉色的花海，漸漸被金光包裹。不一會兒的工夫，花海變成了一個個的金色梵文。

    梵文包裹着怪物，怪物先是在裏面淒厲地慘叫了數聲，之後漸漸沒了力氣，安安靜靜半蹲在地上，最後索性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百里辛發現，隨着梵文的念動，宋家小姐臉上的猙獰表情漸漸恢復恬靜，她手上的黑色東西也跟着變淡，等到和尚唸完，宋家小姐已經安安靜靜躺在地上。

    她嘴角含笑，表情寧靜，一直不願意閉上的眼睛也闔上了，乍一看還以爲只是睡着了而已。

    百里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和尚，就見和尚眉目低垂，一手握着法杖，一手夾着佛珠朝着宋小姐“阿彌陀佛”了一聲，就準備轉身離開。

    百里辛見狀，立刻出聲攔住和尚：“大師，請留步。”

    和尚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那雙蘊含着天地雲澤的雙眸看過來，“施主，有何事？”

    百里辛盯着對面的眼睛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他指了指宋家小姐的屍體：“剛纔大師是在給她超度？”

    和尚：“沒錯，這位女施主死前被怨氣纏上，怨念化魔。如果不及時爲她超度，她一旦傷人，便要入無間輪迴地獄。”

    百里辛歪了歪頭，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和尚，身後的尾巴也無意識地伸出來左右搖擺。

    說這和尚厲害吧，他沒有發現自己這只狐狸精。

    說他是個江湖騙子吧，他還能降妖超度亡靈。

    還有就是這個和尚給自己的感覺，爲什麼會這麼親切？

    他之前在同福客棧驚鴻一瞥看到了一個白髮男人，他頂着一頭飄逸白髮，還有一張帝迦的臉。

    可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對視的時候，他並沒有找到愛人時候的欣喜感，反而是發自內心的排斥和厭惡。

    而面對面前的這個和尚時，他卻有一種一眼萬年的感覺。

    他的心是不會騙他的，首先可以確定的是那個白毛十有是假的。

    可這種副本，又有誰會頂着帝迦的臉瞎晃悠？

    難道是那個領主？

    如果白毛是領主假扮的，那他安的是什麼心？又有什麼目的？

    還是說那個人以爲頂着帝迦的臉就可以接近甚至欺騙自己？他不會膚淺地以爲，自己是靠臉辨認出愛人的吧？

    他不是帝迦的話，那帝迦又是誰。

    是面前這個和尚，還是說這個副本事發突然，根本沒有帝迦的存在？

    他雖然覺得面前的和尚很親切，但他身上的佛光又有點干擾他的判斷，讓他無法十分肯定對方到底是不是帝迦。

    和尚默默看着對面的人，眼角餘光落到了對方身後不停搖晃的毛茸茸尾巴上：“……”

    這只狐狸精怎麼回事？有沒有當妖精的自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不怕自己的妖精。

    百里辛想了一會兒，才試探問道：“大師，敢問你的法號叫什麼？”

    和尚將注意力從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上收回來，落到了面前狐狸精的臉上，“貧僧梵迦。”

    他說完，就看到對面的狐狸精眼睛亮了一下，接着他就聽到對面的狐狸精又繼續問道：“那你的俗名呢？叫什麼？”

    “……”和尚沉默兩秒，“既入佛門，便是六根清淨，與前塵往事再無瓜葛，貧僧早就忘記了俗名。”

    “施主。”和尚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你的尾巴露出來了。”

    一直含笑的狐狸精表情一僵，頓時尷尬地扭頭，手忙腳亂把尾巴藏進衣服裏面。

    和尚眼睛眨了眨，眼眸很快垂落到了草地上。

    下一秒，他就看到一雙腳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目光下意識上移，雙瞳瞬間撞進了一雙璀璨奪目的漂亮眼睛中。

    和尚的心漏跳了一拍，表情依舊無喜無悲，默默後退兩步，“施主，男女授受不親。”

    “我不是女的，我是男的，”說着對面的人就兀自抓起和尚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扣，“不信你摸摸看。”

    和尚趕緊收回手，原本無喜無悲的表情也跟着冷硬了幾分，“即便是男子，也不可如此失禮！”

    “奇怪，你知道我是狐狸精？”對面的青年歪了歪頭，和尚的厲聲非但沒有讓他害怕，反而讓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放大，“那你爲什麼不抓我？我不是你嘴裏說的邪祟嗎？”

    和尚收斂眉眼：“阿彌陀佛，我從你身上未看到殺戮。世界萬物皆有命理，我只超度揹負殺戮的妖孽，你們不是。”

    百里辛眉眼彎彎，有些寵溺地看着對面的和尚，“那你說說看，我們是什麼？”

    和尚語氣平靜：“同爲修行者罷了。不過貧僧還是有言在先，若施主將來犯了殺戮，貧僧也會過來超度施主。”

    他剛說完這句話，對面的狐狸精又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湊到了自己跟前。

    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專注地望着自己，好像要從自己臉上看出什麼破綻或者蘊法。

    身後的大尾巴比剛纔甩的還要快，看樣子很高興似的。

    “我犯了殺戮你就要來殺我嗎？”青年忽然眼淚汪汪，“你到時候就不會問問我爲什麼犯下殺戮？我殺的又是什麼人？若我殺的是十惡不赦之人、是該死之人，你也要殺了我替天行道？”

    “到那時候，你真的忍心殺我？”

    “我娘就生了我這麼一隻世間獨一無二的紅狐狸，你怎麼捨得動手？”

    和尚瞳孔顫抖一下，“你若不想被我超度，不要犯下殺戮不就好了。”

    說完，他往後退了一步。

    “可我萬一忍不住呢？”青年又往前進了一步。

    和尚咬了咬脣角：“忍不住也要忍着，你百年修行，修成人身已是不易，莫要自毀前程。”

    說完，他又往後退了一步。

    身體卻忽然抵到了硬質的東西上，和尚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已經靠在了樹上，退無可退。

    “我自幼在林子裏長大，天性散漫慣了，”青年忽然笑起來，露出了兩顆潔白的小虎牙，“我便就是看不得那些橫行霸道之人，否則我明日也不會代替這個可憐的宋小姐嫁給林縣令。”

    “你既然發現了我，那就說明我們兩個有緣。”

    “你既然知道我這狐狸可能犯下殺戮，那你就阻止我好了？實在不行乾脆把我綁在身邊，或者是寸步不離地跟着我。這樣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能動手。”

    說話間，青年已經緊緊貼到了和尚身前。

    兩人腿挨着腿，胸靠着胸，臉幾乎都要貼到一起。

    “放肆！”和尚眼中閃過羞惱，他手中的法杖用力錘了一下地面，百里辛只覺得一股推力襲來，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停下。

    “你這只狐狸，怎麼如此不知禮數？”和尚深吸一口氣後重新恢復了最開始的目空一切，“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貧僧告辭！”

    說罷，和尚又是一敲法杖，他的身體立刻化成萬千花瓣。

    花瓣四散飛舞，乘着晚風飛向天空，和尚也不見了。

    等到和尚徹底消失，百里辛才愉悅地笑了好幾聲。

    一邊笑，一抱轉身將宋小姐的屍體抱回了房間裏。

    他學着兩位嬤嬤先前的動作，將宋小姐放回牀上，又給她蓋上了被子。

    等全部做完，他才從宋小姐的房間退出，關門離開。

    一切都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今晚的回憶，只屬於他和和尚兩個人所有。

    嗯，和尚，他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