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斑點狗,野狗,以及黑狗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2326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觀前之事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一剎那,便已經結束。

    少年大雪默默地轉身,提着掃把,向着山道至高至遠而去。

    青椒回過神來的時候,顧文之已經死在了道坪風雪裏,而陳青山已經向着風雪深處而去。

    她提着劍,無比憤怒地追了上去。

    道人還沒有走進那片竹林雪溪。

    那柄劍重新抵在了陳青山的額前,遠處小雪觀前的張梨子顯然被嚇到了,只是看着一身殺氣的青椒,卻也不敢上前去。

    青椒憤怒地看着扶着雪竹而立的陳青山,手中之劍不住的顫抖着。

    陳青山匍匐在雪地裏,輕聲笑着說道:“所以你看,做一個劍修,爲什麼要心存憐憫猶豫不決呢?你覺得我十惡不赦,那就殺了我便是了。難道你吃了一些觀裏的大米,便真的覺得我是什麼好人?”

    這個黑衣道人低下頭去,撐着雪地,踉踉蹌蹌地向着雪溪畔走去,而後在那裏停了下來,撲通跌倒。

    “我陳青山就算是小聖人,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青椒握着早已磨鈍的青團劍,沉默不語。

    張梨子這才跑了過來,哭得梨花帶雨地將陳青山扶了起來。

    “師父,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陳青山擡頭,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才看清了張梨子的模樣。

    她要胖了一些了。

    大概這段時間在觀裏玩得很開心。

    所以陳青山也笑了起來,推開了張梨子的手,很是艱難的在溪畔坐了下來。

    山中下了幾場雪,溪畔滿是雪色,同樣的,也很是寒冷。

    所以陳青山有些止不住的顫抖着。

    張梨子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嘗試給他帶來一些溫暖,只可惜在生命的不斷逝去面前,這樣的一點溫暖,顯然是毫無意義的。

    陳青山也不是需要溫暖的人。

    “我當然會變成這樣。”

    這個道人脣齒顫抖着,卻依舊讓自己儘可能端正地坐在那裏。

    “我這樣的人,如果不變成這樣,反倒還能有個好下場,這才是天下最悲哀的事情——這便是當初我與你說過的,這樣一件事,是正確卻也罪惡的。”

    陳青山說着,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面前的雪溪之中霎時一片血污。

    只是方纔還在平靜地與自己的弟子說着一些冷靜的認知的道人。

    在這一刻,卻是突然面色慌張起來,俯下身子,扯着自己的道袍,要去擦那些雪上血。

    張梨子被這一下的動靜嚇壞了,還以爲陳青山要栽倒下去,連忙將他再次攙扶了起來。

    但道人只是執着的,掙脫着她的束縛。

    只是道人顯然已經無力,卻是連一個氣感的小道人都無法掙開。

    於是他只能慌張地懇求着。

    “把它擦掉,把它擦掉。”

    張梨子抹了一把眼淚,鬆開了陳青山,在溪畔趴了下去,用自己的袖子擦着溪邊的血。

    只是誰也沒想到,下一刻,這個道人卻是驟然掐住了張梨子的脖子,將她整個人向着溪水之中按去。

    冰冷的溪水瞬間將張梨子臉淹沒下去。

    何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的張梨子,一時之間慌了神,只是手忙腳亂地掙扎着。

    一旁的青椒卻是反應了過來,迅速上前,一把將張梨子從陳青山手裏奪了回來。

    那柄劍終於無比堅定的點在道人的眉心。

    “陳青山,你瘋了嗎?”

    陳青山平靜地擦着脣角的血色。

    “我瘋了,不,我沒有,我很清醒,甚至比你更清醒。”

    被青椒提在手裏的張梨子終於回過神來,這個山月城少女嚎啕地哭了起來,她不明白爲什麼陳青山會突然這樣子。

    張梨子掙脫了青椒的手,在雪溪邊,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陳青山面前,拉着他的袖子。

    “師父,師父,你不要我了嗎?”

    陳青山只是平靜的,絕情的,再次揪住了這個小道童的衣領,而後將她整個人,都按在了溪水之中。

    “師父...嗚嚕嚕....”

    青椒卻也是沒有想到張梨子居然還敢靠過去,低罵了一聲,一腳將陳青山踹進了溪水之中,而後將張梨子再次提了出來。

    這個小道童終於沒有再掙扎,跪坐在溪邊,怔怔地留着眼淚,也怯怯地看着那個在溪中染開大片血色的道人。

    “師.....”

    她那句呢喃還未說出來,便青椒一聲怒喝打斷。

    “你還叫他師父?”

    張梨子惶恐地閉了嘴,而後轉過頭去,默默地抹着眼淚,又站了起來,向着山雪裏跑開去。

    青椒跳入了溪中,一把揪起了那個道人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這就是你所謂的清醒?陳青山?兄友弟恭上慈下孝,便是你山河觀的清醒?”

    好像一條落水的黑狗一樣的道人只是不住的笑着,也沒有掙扎,任由青椒提着,腹部的劍傷開始裂開,那些腐爛的腸子與臟器正在向着體外流出來。

    “或者你覺得什麼才是清醒?讓她覺得他師父是個了不起的大聖人?還是天下少有的大好人?”

    青椒怔在了那裏,緩緩鬆開手。

    道人重新落在了雪溪之中,他低下頭,看着這一條漸漸被血色污染的雪溪。

    “就像這條清溪從來都沒有乾淨過一樣。”

    陳青山笑了笑,在溪水之中一步步地,艱難地走着。

    “哪有什麼少年時候的乾淨澄澈呢?”

    “從一開始,我們就走在了血污的故事裏。”

    道人看向那一行倉皇逃開的腳印。

    “她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青椒神色複雜地站在那裏。

    她終於真正地認識了這樣一個道人。

    一如他所說,他們是清醒的。

    或許李石也是。

    就像樂朝天曾經與謝朝雨說過的那句話一樣。

    絕對的理性,也許是神性,也許是天性,但絕對不是人性——他們清醒到失去了人性。

    陳青山停了下來,站在冰冷的溪水裏,回頭看着那個東海而來的劍修。

    “你也是的。”

    “在山下米店之前,你便該一劍殺了我。而不是秉持着那種所謂的憐憫,將我帶回了觀中。”

    道人停在溪中,艱難地認真地行了一禮。

    “現在。”

    “請。”

    青椒沉默了很久,終於提起了那樣一柄劍。

    鈍劍如何不能殺人呢?

    鈍劍會更痛苦。

    她雙手握劍,砍了十三劍,才將道人的頭顱砍了下來。

    這也許正是道人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