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觀裏有大雪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2392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就在那一剎那,立於米店之前等待掌櫃量米的東海劍修身後的劍便出鞘了。

    一時間,小鎮長街之上,卻是驚起了不少雪屑。

    那柄劍倏忽之間,便出現在了陳青山的眉前。

    這個道人卻依舊只是拄着棍子,靠着門,什麼動作也沒有。

    也許是他的眼睛確實已經壞到了極點,也許他一路從東海走來,早已經沒有了任何餘力去反抗這樣一劍。

    但總之,那樣一柄劍便微微顫抖着,停在了他眉前,再往前一寸,便可以將這個道人頭顱扎破,像是一個成熟的果子一樣,向着滿街積雪裏,流淌着鮮紅的果汁。

    只是那柄劍便這樣停在了那裏。

    青椒沉默地看着那柄早已經鈍得像是一根棍子一樣的劍。

    心中卻是不停地在問着自己。

    你不是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機會嗎?

    現在陳青山真的傷得誰都可以殺他了。

    一劍送過去,於是可以毫無遺憾地回東海了。

    畫面便停在了這裏。

    那柄劍沒有遞過去。

    鎮子裏的人們終於反應了過來,只是看着這一幕,誰也不敢上前,只是驚恐地在附近圍了一圈。

    一直過了許久,青椒默然地將劍收了回去,轉頭看着米店裏被嚇到了的掌櫃和夥計。

    “麻煩快一些,謝謝。”

    陳青山倒是嘆了一口氣,誠懇地說道:“你確實要快一些,不然觀裏的道人,可能要餓肚子了。”

    青椒咬了咬牙,回頭看着陳青山冷聲說道:“我沒有吃完觀裏的米。”

    陳青山臉色蒼白的笑着。

    “不好意思,我以爲你真吃完了,甚至還餓肚子了。”

    ......

    山道上有着不少的積雪。

    那個東海來的紅衣劍修收了劍,揹着一袋米,同樣走得不是很平穩。

    在鹿鳴雪關停留了那麼久,青椒自然也早已經神海空空。

    但終究要比那個道人走得快一些。

    走了好一段,青椒停了下來,回頭看向了身後。

    那個黑衣道人便在山道上,拄着棍子,幾乎是一寸寸的在挪着,他的腹部不時便有一些膿血滲出,滴滴答答地落在雪裏。

    “如果不快點....”

    青椒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可能在天黑前,你都回不到觀裏了。”

    陳青山倒是輕聲笑了起來,在路邊拄着棍子停下,喘着氣歇息着。

    “都已經在山上了,今天回觀明天回觀,又有什麼關係呢?”

    青椒沒有再說什麼,揹着那袋米,同樣在山道上停了下來。

    陳青山坐在那裏歇息着,歪頭看着這個東海女子。

    “你是怕我失足滾下去,然後摔死嗎?”

    青椒沒有回答,只是停在那裏。

    陳青山倒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看着很是寂寥的山雪林子。

    “聽說觀裏的人,在鹿鳴死得差不多了?”

    青椒沉默少許,點了點頭。

    陳青山來了興趣。

    “那現在,誰是觀主?”

    “顧文之。”

    陳青山眯起了眼睛,什麼也沒有說,站了起來,拄着棍子,繼續上山而去。

    青椒神色凝重,看着比先前走得快多了的道人,伸手攔住了他。

    “你要做什麼?”

    陳青山沒有理會,只是向着山上而去。

    青椒沉默少許,匆匆跟了上去。

    ......

    顧文之好像早就知道,這樣一個師兄回來了,穿着還未濯洗的道袍,便在道觀前的雪坪之上等待着。

    陳青山丟了那根棍子,大口地咳着血,在坪前坐了下來。

    道人瞳眸清明,無比認真的看着那個書生道人,還未等到他的那聲師兄叫出來,便已經先行開口。

    “你不能做觀主。”

    道坪之中霎時之間便沉寂了下來。

    顧文之沉默的看着那個已經活不了多久的師兄,一直過了許久,才認真的豎掌行了一禮。

    “爲什麼?”

    陳青山擡手擦了擦脣邊的血跡,輕聲說道:“因爲你有宏願,有理想,有抱負。”

    “難道不應該如此嗎?”

    “天下瘡痍未平,觀裏又如何需要你這樣的人來做觀主,師弟?”

    顧文之的神色終於冷了下來,臉上帶着嗤笑的意味。

    “所以師兄的意思,便是你們做得,我做不得?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什麼,只許師兄大展宏圖,不許師弟半點抱負的道理。”

    “現在你不就聽.....”

    陳青山的話說到一半,便驟然終止在了那裏,道人的身體卻是快要支撐不住了,一口膿血從口中涌出,在觀前雪坪之上,留下的大片的血污。

    陳青山俯身吐了好幾口血,才重新撐着雪坪,坐了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知道師弟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道人伸手指向北方。

    “你以爲山河觀洗盡污名,人間便可以放任我們自由了嗎?陛下退位,柳青河正在清洗人間。你所想的天下大願,只會將山河觀帶入一個更加不可挽回的局面,咳咳....”

    顧文之依舊只是神色冷漠地看着這個曾經的山宗大師兄。

    “我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師兄從來都沒有用過這種語氣和我說過什麼。但是師兄....”

    “我不想聽。”

    這個來自南衣城,甚至還特意將自己的名字從顧生輝改成了顧文之的道人,無比劍訣的站在山河觀的山門道觀之前。

    “這污名,是你們這些師兄們帶給山河觀的,卻要交給我們來洗。”

    “等你們要死了,又回來假惺惺地說着什麼陛下之事。”

    “陳青山,你有什麼臉?”

    顧文之伸手指向人間西面。

    “師父死在那裏,諸多師叔師兄師弟也死在那裏。如果不是你們,他們又何至於此?”

    他走上前去,將那個道人提了起來。

    “你敢不敢往那邊看一眼,看看那些風雪到底是紅的還是白的?”

    陳青山只是低垂着眼簾。

    “所以師弟是學不會,讓山河觀在接下來的人間裏,做一個沉默的啞巴?”

    顧文之平靜地說道:“是。”

    陳青山掙開了顧文之的手,跌倒在雪坪之上,而後像是一條斷腿的狗一樣,在雪地裏,向着某處山中雪溪的方向爬去。

    一直爬了許久,才嘆息了一聲。

    “既然師弟不願,那就請你去死吧.....大雪。”

    道坪之上一衆道人驚錯擡頭。

    風雪再起。

    山道之上,有握着掃把的少年道人,正豎掌行禮。

    天地山河,一指而來。

    那一指,自非少年能有,亦非陳青山能有。

    東海紅衣女子驟然睜大眼睛,然而這般道韻之下,便是劍都無法拔出。

    顧文之臉色蒼白,終於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