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而今我謂劍崖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2562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崖上什麼都沒有了。

    只有積雪,還有一些像是紅梅一樣落在雪裏的血。

    陳雲溪死了,少年也死了,張小魚離開了。

    神河呢?

    神河也走了。

    大概就是那個在崖道上罵着娘的麪館掌櫃,埋了陳雲溪之後,很是突兀地產生了一種人間失去了什麼的時候。

    於是白衣男子走上濁劍臺的時候,上面空空如也,大雪滿地。

    像極了很多年前,他離開之時的那種畫面。

    但他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嘆息,也沒有感慨,只是踩着咯吱咯吱的積雪,向着前方走去。

    直到停在了濁劍臺中央,那一處清泉邊。

    白衣男子似乎是在想着什麼,歪着頭站在那裏,很是認真的思索着。

    而後他向着一旁走了幾步,走到了清泉的另一邊,在那裏坐了下來,而後伸手掃着身前的雪。

    雪被掃乾淨了,緊接着是一些青草和苔蘚。

    最後拂去了一些灰塵的時候,終於最下方的崖石之上,露出了一些很是久遠的劍痕。

    白衣男子至此終於有了一些感慨的神色,低頭看了那道二十歲的劍痕很久,最後嘆息了一聲。

    那一道劍痕,大概是當年某個人在人間,留下的唯一一些痕跡。

    自那之後,李二便天下第二了,函谷觀也天下第二了。

    “原來一千多年了,李二。時間過得真快啊。”

    可惜那樣一個被稱爲聖人的人,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坐在崖下溪畔,隨着清流,一同落入了東海之中。

    人間自然無人可以迴應這樣一句感嘆。

    白衣男子沒有再說什麼,擡手將那些掃開的雪,重新填滿了那一處。

    而後坐正了身子,坐在當年李二的位置,認真地看着那些漸漸開到了崖頂的桃花。

    它們生長得如此之快。

    張小魚上崖的時候,還什麼都沒有。

    叢刃上崖的時候,它們也只是稀稀落落地開着。

    但現在,那些好似胭脂一般的色彩,快要蓋過黑崖白雪的色彩了。

    崖下小鎮應該已經入夜了。

    但是在崖頂,依舊暮色深沉而濃郁,白色的雲霧便在遠處漂着,更遠一些,是無比壯闊的海與燃燒的霞雲。

    白衣男子便那樣安靜地坐在暮夜之間的高崖上。

    分明纔始登崖,卻好像已經這樣持續了很多年一樣。

    一直過了很久,當那些遙遠的天際煙雲像是在海面燃燒的時候,白衣男子再次開了口。

    “你還在等什麼?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但依舊沒有人回答。

    只是有着一些桃花開放,也有着一些桃花墜落。

    崖上一柄被雪覆蓋了的傘卻是被崖風吹着,簌簌地落着雪,又向着白衣男子滾了過來,停在了他的手邊不住地晃盪着。

    白衣男子挑了挑眉,擡手撿起了那柄傘,卻是輕聲笑了起來。

    “你以爲,我就未曾撐傘嗎?”

    他很是自然地將那柄傘握住,在濁劍臺清泉邊平靜地坐着。

    “我撐得,比你久得多,南島。”

    暮色垂落,覆滿白雪的高崖之上也開滿桃花,白衣男子撐着黑傘輕聲說着。

    “也比你大得多。”

    有單薄的身影,終於從那些已經蔓延到崖頂的桃林後面走了出來。

    .......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火鍋。

    陸小三從未想過,人間會有哪一場火鍋,會吃得這麼久。

    他們從遇見程露之時,就開始在這裏吃着。

    吃到程露離開,吃到松果離開,吃到西面的戰爭,打得血色都染紅了天空——陸小三去看過,他站在山頭之上遠遠地眺望,不可見人影。

    但見風雪改色,像是山川泣血一般。

    樂朝天只是不動聲色地下着鴨血。

    “我們就算不去幫忙,怎麼也不應該在這裏大快朵頤地吃着火鍋,師叔,這是不道德的事情。”

    小少年的心裏也終於有些不安了起來。

    揹着葫蘆從山頭跳了下來,看着依舊在那裏吃着火鍋的樂朝天。

    “師叔你明明可以出手解決這場戰爭,爲什麼要坐視不理?”

    樂朝天只是擡頭瞥了他一眼,不爲所動地繼續在火鍋裏翻找着。

    良心發現當然不是一下子的事。

    若是小少年當初便這樣走了,再也看不見西面的戰爭,大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坐立難安。

    “觀裏的人.....”

    陸小三的話還沒有說完,樂朝天卻是終於有了迴應,這個看起來很是年輕的道人夾了一筷子香菜送進嘴裏,很是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痛快。”

    陸小三默然無語地看着樂朝天。

    後者放下了筷子,抄起道袍擦着嘴角,終於從那個快要被火鍋醃入味的山谷裏走了出來。

    “不要看着我。”

    樂朝天很是嘆惋地說道:“你以爲我很閒嗎?”

    “你不閒嗎?一鍋湯煮到現在,不知道加了多少次雪,早就淡出鳥來了,你還能吃得這麼着迷,難道不閒嗎?”

    樂朝天並未理會良心發現的小少年說的狗屁雙關話,只是站在雪裏,嗅着那種隔了很遠都可以聞到的血腥味,攏起了手。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陸小三愣了一愣,看着樂朝天,不知道師叔到底有什麼問題,要思考這麼久。

    “什麼?”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斬心我。”

    陸小三怔怔地站在那裏,看着面前的道人。

    他當然從未想過斬心我這樣的話會從樂朝天口裏說出來。

    只是就像當初白玉謠在山謠居中所說一般。

    都是白風雨的弟子,哪有不走十二樓的人呢?

    一直過了許久,陸小三才吃吃地問道:“斬....斬....斬什麼?”

    樂朝天卻是忽略了小少年後面的那兩個字,站在山雪裏微微笑着。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師侄既然這麼堅定。”

    年輕道人斂去了笑意,無比認真地看着北方。

    “那就斬吧。”

    陸小三急的舌頭都打卷了。

    “絲素...不...不是....不是澤鍋依稀。”

    只是還沒有等他解釋清楚自己的意思,道人便驟然伸出手來。

    少年身後的葫蘆有劍氣迸射,直入天穹,攪得風雪人間一片清明。

    而後有一道劍光自其中疾射而出,落在了樂朝天手中。

    正是陸小三一直在養着的不聞鍾。

    道人執劍立於山雪,如履平地一般,踏着山河而去。

    陸小三着急得跳了起來,可惜什麼用也沒有,只能聽着道人吟唱着某首詞曲,踏雪而去。

    “橫空出世,莽劍崖,閱盡人間春色。”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爲魚鱉。”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而今我謂劍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

    “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爲三截?”

    “一截鹿鳴,一截黃粱,一截還東國。”

    “太平世界,人間同此涼熱。”

    陸小三停了下來,揹着空空如也的葫蘆,怔怔地站在那裏。

    師叔....

    這是要斬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