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不過是人間的趨利避害罷了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2314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叢心是不是那株桃樹之妖。

    少年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但顯然,在這處溪畔,張小魚的話語裏,讓少年反應過來的。

    不是誰是桃妖的事。

    而是秋溪兒遠走南衣城,究竟是爲了什麼事情。

    “先生她,要去殺人?”

    南島怔怔地回頭看着南方,有些吃吃地問道。

    “我不知道。”

    張小魚很是平靜。

    “這樣的事情,我又怎麼會知道,並且給予定論呢?師弟,這是你自己的事。”

    南島緊握着手裏的那枝桃花,長久地坐在那裏。

    身子卻是有些顫抖了起來。

    張小魚拒絕對這樣一件事進行定論。桃花留在了溪雲觀之中,至今未歸,也許會在那裏被某個道人斬落。

    少年此刻,卻是只能去問着自己。

    這樣的一件事情,究竟是對還是錯。

    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想起了當初在南衣城,黃粱巫甲攻城的時候。

    他與陳鶴還有草爲螢一併坐在劍湖旁,認真的說着貪生怕死的事情。

    他們也許是假的。

    自己也許是真的。

    儘管當時面對着冥河而來的時候,他也曾那樣認真地說着那我去死便是了。

    但那是面對執掌人間生死之物時無可奈何的反應。

    而現在。

    南島沉默地看着南方。

    溪畔的故事很是突兀地安靜着。

    張小魚便平靜地站在那裏。

    有時候聽風的人,也許更能夠真切地感受那種來自心跳、呼吸還有顫慄所代表的含義。

    他知道少年遍體生寒,他知道少年內心彷徨。

    他知道少年在問着自己,你憑什麼,又要用叢心的生命,維繫自己的存續?

    張小魚想起了當初在劍宗園林的後門,第一次遇見這個少年的場景。

    他帶着酒壺,撐着傘,很是謹慎地向着門裏探進頭來,然後撞見了自己。

    那壺桃花酒應該已經喝完了很久了。

    張小魚莫名的生了一些憐意。

    其實這個少年,一直都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在人間吧。

    握着手裏的傘,像是僅有的支柱一般。

    “上崖。”

    張小魚的聲音沒有情緒地落在了溪畔,就像一塊石子一樣,砸進了水裏,而後激起一圈圈的浪花。

    南島像是受驚一樣回過頭來。

    “什麼....意思?”

    “坐在溪畔,你是沒有任何可能去干擾那樣一個遠在南衣城的故事的,你想貪生也好,不想貪生,不想再借叢心的生命來存續自己也好。走上崖去,你才有選擇的權利。”

    張小魚平靜地說着。

    只是未曾想到,身旁的少年,在聽見了這些話之後,卻是驟然站了起來,再度拔出了身後的桃花劍。

    他面容猙獰,目光裏帶着憤怒,那柄劍便抵在張小魚的喉間。

    “上崖!所有人都想着讓我上崖!好像我從此被困縛在那座高崖之上,你們便可以高枕無憂,夜夜美夢。”

    少年的聲音很是憤怒,以至於帶着一種顫慄在其間。

    那也許也像是一種惶恐。

    “人間不用再擔心,某柄傘被風吹翻,風雪將他們都淹沒,是啊,這樣真的很好,只需要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一樣爬過那三千六百階劍梯,人間從此太平。”

    “呵呵。”

    少年的神色漸漸變得冰冷。

    “你休想讓我攬下這些罪責,張小魚。”

    “世人都畏懼我畏懼我手裏的傘,但自從見過風雪之後,我便沒有給他們帶來過任何風血。而你們呢?人間曾經那樣信任你們,他們喚你們爲師兄,視你們爲人間之希望,燎原之星火。但你們卻將星星之火,燒遍了人間!”

    張小魚只是平靜地伸手撥開了面前的桃花劍。

    “你不用來譴責我,如果我有錯,我自己會譴責自己,不是奔走救火之人,便不要跳起來去痛斥別人。王小二那樣的人天下多得是,不缺你一個。”

    這個白衣劍修轉過身去,擡頭面朝着那些雲崖山巔。

    “我說這樣的話,無非便是因爲你叫過我師兄,我心有不忍而已。聽與不聽,從來都是你自己的事。”

    張小魚平靜地向前,蹚過溪水,站在漸漸垂向人間的暮色,又停了下來,微微側首。

    “對了,南方的故事,也許比你所想的還要殘酷一些。”

    “殺了叢心,只是斬斷了原有的因果命運,彼時你命如浮萍,飄忽不定,人間同樣留不住你。”

    少年提劍站在溪畔,卻是再度怔了一怔。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呵呵。”張小魚輕聲笑着。“不從叢心的命裏借生機,你便要從另一個人的身上借生機。”

    南島瞬間渾身冰冷。

    是的。

    在他幼年,也許是五歲的時候,他的壽數,他的生機,便已經因爲神海里的那一抹劍意,摧殘得一乾二淨。

    若不是那枝桃花之上牽絆的因果。

    他自然不可能活到現而今。

    先生她殺了叢心,斬斷了那一段因果。

    然後呢?

    少年終於明白了在崖上困縛了一生的秋溪兒,當初將劍送給了神河之後,轉身而去,究竟是下了什麼決心。

    暮色裏的少年沉默了很久之後,將那柄桃花劍緩緩的收了起來。

    而後向前緩緩而去,蹚入溪水之中,水聲從未這般激盪着,就像萬千大河自心裏浩蕩而過。

    上崖呀上崖。

    南島低着頭,舉着傘,向着那座雲霧高崖而去。

    張小魚平靜地站在那裏。

    直到那處象徵了人間至高之處的劍梯雲霧,將少年的身影吞沒了進去。

    他終於低下頭來,那條染血的眼帶之上,血色卻是再度鮮明了起來——大概有些液體,潤溼了那一處。

    但我沒有眼睛,爲何總是會流淚?

    張小魚默默地站在夕光四垂的風裏,很是輕微的呢喃了一句。

    “抱歉,師弟。”

    ......

    “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座南方的孤島,不是嗎?”

    叢心冷笑着,坐在溪橋之上,拄着身前的那柄桃枝之劍。

    秋溪兒依舊平靜地站在那裏,有簪子從發鬟間滑落。

    一瀑青絲垂流而下的時候。

    那柄如月破水之劍,便已經斜斜地握在了手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秋溪兒轉身看着叢心,淡淡的說着。

    “你叢心,便真的憐憫過他了?”

    不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