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須得猛士呵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3069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沒人知道,當冥河滔滔而來的時候,那個東海深處的小道童曾經神魂被某種極爲蒼茫的力量帶去了冥河之中,便在那段大河之中看着高崖的一切。

    也沒人知道,那個崖下的少年是什麼時候握住了那枚劍意青竹,帶着劍意,離開了這片崖下大湖。

    但出人意料的是,白花林邊,那一襲白衣依舊。

    一朵明豔的桃花在漸漸雨霽雲開的林邊招搖。

    似乎知道這樣一個白衣男子是在等着自己一般,不久後,高崖之上的那個帝王便出現在了大湖之中,一如那個白裙女子一般,安靜的在大湖中央,那樣一處映照在人間的濁劍臺之上,按劍膝頭,盤坐了下來。

    人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便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暴雨之後的大湖平如靈鏡,安靜地承載着那些好似被雨水衝散了流金一般的黃昏。

    面生桃花的男人低下頭去,靜靜地看着湖中倒映的一切。

    像是泡水的灰燼色彩的天空,滿林凋殘的白花,一派燦金火紅暮色,還有那樣一個,永遠都沒有面容的,桃花招搖的臉。

    看了大概有半刻鐘,桃花才重新擡起頭來。

    “所以答案是什麼,陛下?”

    白花林畔很是寧靜。

    這一刻,大概像極了不久之前,在東海,那樣一個抱持着白雪之劍的白衣女子,與少年說着許多的光景。

    十二樓的路可能從始至終都是錯的。

    這是當時謝春雪,很是平靜地與他們說着的東西。

    從來都不是一心向我,方能忘我。

    又或者這樣是對的。

    只是。

    人如何應該忘我呢?

    人非聖賢,人非草木,誰又能夠真的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呢?

    神河只是平靜的坐在大湖之中,看着這個少年的心我,只是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桃花等待了許久,自以爲明白了什麼,輕聲嘆道:“是的,陛下現而今是崖主了。”

    是崖主了,當然不是要他換個稱呼,重新問一遍這個問題。

    只是這座劍崖之主,守劍之人,本就不會去理會人間的故事。

    就像那些歷代崖主們所說的那些絮絮叨叨的話一樣。

    世人以我爲孤崖,以我之對爲對,以我之錯爲錯。

    但。

    那真的是對的嗎?

    一個聖人的思想,又如何能夠將天下億萬世人的思想,以一言蔽之呢?

    桃花嘆息了一聲,身形漸漸散去,只是未曾想到,在這個時候,那個坐在湖中的帝王卻是極爲平淡的開了口。

    “也許是對的。”

    也許是對的,自然便意味着,以目前所有的故事總結的經驗而言,那是錯的。

    桃花散去的趨勢停了下來,半個身子停留在風裏,看起來就像一隻被風撕扯的幽靈一般。

    那一朵桃花回過頭來,默默地看着那個人間帝王。

    也許這個白衣男子在那一剎,有過千萬言語。

    只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是在離開脣齒——離開桃花代表着脣齒的那一瓣緋紅的時候,化作了一聲很是漫長的嘆息。

    一直過了許久,桃花的身形才繼續飄散着。

    “陛下保重。”

    這一句像是訣別的話語,自然不是桃花要死了,這一抹來自少年神海的投影,當然是來如春夢去似朝雲的。

    那只是與神河說的一句告別的話而已。

    事到如今,過不了多久,大概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這位人間帝王要做什麼了。

    神河微微點頭。

    桃花散去,暮色傾頹。

    有麪館掌櫃神色複雜地站在湖邊,越過那些被風雨吹開,還沒有來得及聚攏的雲霧,遠遠的眺望着這個大湖之中的帝王。

    ......

    門下侍中已死,中書令亦是在槐都不爲人知地懸街自盡,兩個位置懸而未決,倒是讓原本已經被排除在決策中心的尚書令,重新恢復了最初的榮光。

    只是這個大風朝平平無奇很是平庸的尚書令,顯然擔不起這個帝國的許多責任來,在諸多事務之上,倒是多爲倚仗一衆尚書。

    不過朝堂本就不是一言之堂,能夠做水在瓶那樣的人,自然可以做,做不來,也沒有什麼好非議的。

    只不過今日的朝廷,顯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沒有在那位籍籍無名也懶得取名的尚書令大人身上。

    尚自在研究着爲什麼陛下要南渡的兵甲在處理完妖族之事後繼續向南,駐紮在秋水南拓以南的事務的衆人,很是突兀地便看見了那樣一座議事殿之外,有着許多衣裳溼噠噠的官吏而來。

    人間晴秋,能夠穿着溼噠噠的衣裳的,自然便是長居槐都之下的天工司之人。

    人們尚且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原本還以爲司裏出了什麼事情,只是當有人注意到了那些飛在晴空暮色裏,很是渺遠的劍光的時候,便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

    自從人間劍宗的劍修與陛下夜談,前往大漠之後,槐都倒是已經很少看見劍光了。

    槐都當然不會缺劍修。

    但是劍修也不會缺德,大白天的在上面晃悠。

    所以那些劍光,自然便是來自天工司之中,那些裹挾仙氣的‘仙劍’。

    諸多大臣,縱使是工部尚書,都是不知道天工司的那些仙氣,究竟是什麼。

    一如槐都聖明池邊,柳青河與神河的關於世人天地根的交談一般。

    許多東西,依舊是朦朦朧朧,未曾披露的存在。

    吏部尚書皺着眉頭,自殿中走出,看着那個神色肅穆地在寬大的宮道之上,向着議事殿而來的天工司司主。

    “宋大人今日爲何來此?”

    槐林招搖如海。

    宋應新在宮道之上停了下來,並未說話,只是自懷中摸出來了一份黑絹手諭,呈在了暮色之下。

    在一衆官吏之後姍姍而來的尚書令走到了最前方,看着那一份手諭詔書,聯想到陛下又一次離開了槐都,顯然已經猜想到了什麼,神色之中滿是驚顫,提起了官服,匆匆跑下長階,停在了宋應新面前。

    宋應新神色肅穆,又似乎帶着一些揮之不去的愁苦,輕聲說道:“諸位大人,接旨吧。”

    一衆大臣這才意識到了什麼,亂作一團,跑下大殿來,汗涔涔地,一齊跪伏在那個溼漉漉的天工司司主身前。

    人間晴秋,那些自歷史頑強的存續而來的浩瀚槐林依舊在宮道兩側,不住的招搖着。

    宮外都城暮色之下,一片燦金之色。

    槐都晴朗,人間輝煌。

    這也許會是在人間歷史裏,最爲濃墨重彩的一筆。

    “天工開物,人間應新。聖天子臨別有詔,曰:孤生南壤,數百載而不知歲月,以至懵懂,幸得北國禮部尚書以經典相授。時逢亂世,兩族相殘,遂拔劍而起,安之天下。歷至今時,撫鼎千秋矣.....”

    高山大河,終有沒時。

    當尚書令大人跪伏在地上,遍體冰涼的聽着那位人間帝王絮絮叨叨的一生自敘之時,不知爲何,卻也是產生了這樣一種很是哀傷的念頭。

    神思恍惚之間,卻是極爲失禮的在宋應新還未唸完詔書的時候,便擡起頭來,看着那些在暮色裏好似流光一般穿梭着的劍光,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陛下若是退位了,人間又該如何自處?”

    尚書令大人,或者說,當今人間,除了那樣一個登上天門遙送神女落入凡塵的白髮劍修,又有誰能夠接受,突然有一日,這片人間的帝王,不叫神河了呢?

    宋應新停了下來,靜靜的看着尚書令大人,並未說話。

    所以所有人很是清楚的聽見了一個很是溫和的聲音從所有人的身後傳來。

    “很簡單,朕做陛下....不就是了?”

    所有人驚詫回頭,只是那處大殿之前,一襲黑袍正微微笑着立於暮色之中。

    槐都大猿,柳青河。

    這個匆匆自人間南方自某處天外之地遊歷歸來的黑色高崖一般的男人,身上依舊帶着許多風塵的氣息。

    於是那些來自天工司的,流溢着白色仙氣的‘仙劍’,在那一刻,自天穹之上好似銀河垂落,化作長龍,盤旋在柳青河的身旁,帶來的劍風掃盡了一切塵土。

    拂盡此身煙塵氣。

    人間始知君王來。

    在看見柳青河的那一刻。

    尚書令好像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劍宗北去,天工司東渡西行,而大軍越過黃粱直至南極。

    大風起兮雲飛揚。

    須得猛士呵。

    守四方。

    沒人知道四方之地,是否真的便是一切烏有之所。

    所以神河又怎麼會真的對於這片看了一千年的人間不管不顧,便瀟灑的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