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君不見,冥河之水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3697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桃花總歸是要開的。
就像它在離開了某些特殊的力量之後,必須凋謝一般。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南島坐在那些白花林邊淬鍊着劍意的時候,突然便有了一種很是心悸的感受。
就像某些東西,正在緩緩從他的身體裏剝離而去,在冥冥之中,落向不可見的遠方一般。
是劍上被自己磨掉的,青黑色的灼燒的痕跡嗎?
少年低下頭來,看向了那些身旁的劍泥。
那些磨下來的劍泥之中的水分已經被少年身周的劍意蒸得一乾二淨,此時灑落在身周,像極了一些焚燒過後的樹木,搖落的灰燼一般。
就像一棵桃樹焚燒過後,搖落的灰燼一般。
少年的腦海裏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便閃過了這樣一句話。
湖中的女子也是察覺到了異樣,很是突兀的轉回頭來,看着湖畔沉思的少年,露出了一些驚詫的神色。
“你的氣息.....爲何正在衰退?”
秋溪兒慣常清冷的聲線裏,卻也是帶上了一些不解的情緒。
只是少年並沒有回答,反倒是身旁吹起來一陣細雪之風,一襲白衣的桃花身形出現在了南島身旁。
“我想起來了一些東西。”
桃花的聲音很是冰冷。
秋溪兒擡眸看了一樣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人間雲霧停滯了一剎,那一刻,大約有劍意自崖上而來,只是最後又緩緩消散而去。
這雖然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面生桃花好似妖異的男人,只是他身周的氣息,卻是與南島別無兩樣,甚至在這一刻之中,氣息同樣是在隨着少年一同衰退下去。
南島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三人在下一剎,都是極爲驚詫地看向了人間西南。
就在那一刻,一股古老而蒼茫的氣息,撞破雲霧而來,直入大湖之中。
片刻之後,三人終於看清了那些便是劍崖劍意,都要避讓三分的存在。
那是一條河。
懸在世人頭頂的冥河。
秋溪兒神色一變,在大湖之上站了起來,發鬟之後的劍簪滑落,落入掌中,化作了寒光。
只是這個女子卻也是在握住劍的那一刻,沉默了下來,並未有所動作,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擡頭靜靜的看着冥河。
少年站在傘下,便在那一刻,他也想起來了許多東西。
譬如某個青裳少年,拿着剪刀,爬在一棵桃樹上,很是認真地修剪着一些枝椏,或者。
或者在那之前,更早的一些東西。
那是南衣河邊,與鼠鼠的一些對話。
我要死了.....
然後自己便出現在了劍宗園林之中,當着那個名叫叢心的小姑娘的面,將肩頭的那一枝桃花折了下來,遞給了她。
桃花溪橋邊,與那個白衣劍修的談話。
暮色小竹園裏,很是悲傷地與那個年輕的先生說着我真的很怕死。
直至最後桃花生在心口,汲取着最後的一些生機,然後慢慢枯萎。
南島沉默了少許,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衣襟,果然在那裏,看見了一枝正在探出花苞的柔弱的桃枝。
“草爲螢他.....當初應該已經剪斷了這段因果的吧。”
少年的聲音很是輕緩,很是嘆惋。
桃花在風裏凝滯着,是心口的桃花,也是白衣男子臉上的桃花。
大約那是一種冰冷的情緒。
“有人將桃花從天上鎮帶了出來。”
“我也從天上鎮帶回過桃花。”
“那時的草爲螢還在人間,那時的天上鎮還沒有開始與人間隔絕。而且.....”
桃花轉頭看向了人間西北方向。
“有人將那枝桃花與人間因果,重新接在了一起。”
“關外?”
“李石。”
這段對話很是一個很是簡單的名字裏,落下了帷幕。
少年擡頭靜靜的看着人間大河,輕聲說道:“看來這片人間,永遠都不缺想要我去死的人。”
靜立在湖中的白裙女子低下頭來,長久地看着白花林邊的少年。
大概她也曾以爲這是一個終於要安靜下來的故事。
少年迎着秋溪兒的目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而後吐了出來,微微笑着看着那個依舊踩在高崖上的握劍卻踟躕不前的女子,輕聲說道:“先生不必爲難。”
少年站在傘下,無比平靜的看着向着這裏而來的冥河,也低頭看着自己心口那朵正在開放,也許很快便會衰敗的桃花。
“我去死便是了。”
......
小鎮裏的人們當然也看見了那樣一條冥河,人們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很是驚慌的看着這一幕。
東海的人們何曾見過這樣一幕呢?
那條好似受到了欺騙,受到了侮辱的冥河,帶着滔滔怒意而來,人間驚雷不止,風雨欲來。
唯有那樣一座三千丈的高崖,雲霧捲動,屹立於大河之前,好似一柄青灰色的劍一般。
暴雨很快便落向了這片人間,帶着極爲冰寒的冥河之水,傾灑在世人身上,可以白青絲,化血肉,銷魂靈,摧精神。
世人倉皇地躲回了檐下,躲在了傘下。
王小二卻也沒有看那些東西,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有過一些震驚,而後便轉回了頭來,帶着一種暗藏諷刺的目光,看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只是坐在窗邊的神河陛下。
黑色帝袍的男人很是平靜,聽着雨聲,吃完了最後一口面,而後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叢刃說的沒有錯,你的面,確實好吃。”
如果不好吃,大概也不會讓這個手握人間的男人,坐在這裏一連吃了三碗,就好像要將人間的一日三餐,在這一頓吃完一般。
王小二一面得意地想着畢竟我是有着廚房不敗王小二名號的人,一面緩緩說道:“陛下既然吃了人間的面,那總要替人間做些事吧,握着劍的人,永遠只會將劍光落向世人,算什麼劍修?”
那個帝王並沒有生氣,甚至沒有什麼情緒,只是吹去了衣袖之上的一些塵埃,而後站了起來,走出了麪館,站在了檐下,靜靜的看着這場冥河之雨。
王小二眸中的失望之色愈發明顯。
你不是天下三劍嗎?
你的劍呢?
你不是人間帝王嗎?
你的百萬雄師呢?
你不該揮手一聲劍來,而後踏天而去,一劍斬斷冥河,還人間清明嗎?
王小二很是譏諷很是得意的想着,這一刻,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他,光芒萬丈,不可直視。
只是身旁的帝王卻伸出了一隻手來,攤在了王小二面前。
王小二看着那隻手,嬉皮笑臉地說着:“陛下難道還沒吃飽,今日可沒有第四碗麪吃了,我們都要死啦!”
嬉笑的店掌櫃,在這說了最後一句話之後,卻是突然捂着臉嚎啕哭了起來,而後一蹦三丈高,指着神河的臉罵着。
“狗娘養的,你算什麼東西?劍光打在東海的時候你是天下三劍,冥河來了你就在這裏看戲裝死,神河,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神河轉頭神色平靜的看着這個因爲看見了冥河,終於發了瘋的麪館掌櫃,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從他身旁走了過去,拿起了一柄掛在窗邊的米白色油紙傘,撐開來,安靜的向着高天大河風雨驚雷的小鎮之外走去。
王小二也不怕壽數受損,在大雨裏追了過去。
神河至此終於平靜的轉過身來,看着那個追在自己身後跳着腳罵着的男人,平靜地問了一個問題。
“你小時候下河洗過澡嗎?”
王小二愣了愣,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神河撐着傘轉過身去,在風雨裏離開了鎮子。
大概就是他其實早已經操過了神河的十八代祖宗。
從某種意義而言,冥河也確實是神河的祖宗。
這只河妖,在很多年前,生於秋水——那是一條被稱作冥河尾巴的河流。
......
風雨大湖之上,三人很是驚詫地看着那個撐着傘,穿過冥河之雨而來的帝王。
誰能夠想到神河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只是與上一次的時候不同的是,少年與崖上女子的態度,顯然都已經發生了變化。
沒有那種凌厲的針鋒相對的氛圍,只是風雨裏對視的平靜。
“陛下。”
傘下少年很是恭敬地抱劍行了一禮。
桃花微微屈身,並未言語。
只有大湖之中的女子,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個米白傘下黑袍帝王。
草爲螢當初的話語依舊縈留在耳邊。
秋溪兒沒有說話,只是長久地看着湖中緩緩而來的帝王。
神河停在了大湖之中,看了眼少年,也看了眼少年身旁的桃花,什麼都未說,只是將目光移向了一旁的秋溪兒,平靜的說道:“崖主可否借劍一用?”
秋溪兒目光深深地看向這個人間帝王,什麼也未曾說,只是高崖雲霧,在這一刻,盡皆散去。
若他能夠拿起,給他又何妨?
磨劍崖也該消失了。
草爲螢的那些話語依舊很是清楚,帶着一種令人遺憾的歲月摧殘的宿命感,縈繞在秋溪兒的耳畔。
她數度握緊了劍,又數次鬆開來,最終還是化作了劍簪,重新落回腦後,盤起青絲如同鄰家高傲的小媳婦。
“陛下可以做崖主。”
執傘登崖而去之人的聲音無比平靜地傳來。
“可以稍晚一些。”
大湖之中只剩下了風雨聲還有那些高天垂落的驚雷。
某道閃電照亮了林邊的傘下少年那很是複雜的面容。
“我以爲先生還會堅持一些什麼。”
這其實是有些遺憾的,早知道先生已經不想獨守高崖,有些東西,又何必這般委婉呢?
秋溪兒只是平靜的擡頭看着那個向上而去的穿着黑色帝袍,走在滂沱崖雨之中的男人。
“因爲.....”
“這片人間,也只有陛下,能夠替你斬斷今日的生死了。”
少年聽到這裏便明白了。
湖中女子,其實一直都未曾將他的那句我去死便是了,放在心裏。
這個女子並未在意少年在想什麼,只是平靜的擡手,掐住劍訣,萬千劍意自雲霧之中而來,最後化作了一枚輕巧的青竹劍意,落在了少年手中。
“去關外吧,將那枝桃花帶回來。”
秋溪兒擡頭看了一眼高崖,而後低下頭來,向着人間南方,在再思湖中一步踏出,從此不在高崖之上。
“剩下的,我來幫你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