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湖中少年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4506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劍崖之下不知道什麼多了一口大湖。
麪館掌櫃王小二捧着一碗面,跟着鎮子裏的人一同跑了出來,蹲在附近看着熱鬧。
沒人知道這口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前些日子東海的風有些大,大概是將崖上的霧吹下來了一些,吹得鎮外一片霧氣茫茫。
人們擔心會有什麼變故,所以也便沒有敢出來看看。
直到今日,大約是秋日將盡,倒是一派碧空如洗的模樣,於是有人便很是驚訝地發現了那口崖下的大湖。
那口從東海之中引水而來的大湖,湖水倒是如同深山幽泉一般,很是澄淨,那座高崖便帶着那些雲霧,照落在了大湖之中。
鎮上的人們雖然不知道大湖是誰弄出來的,但是看着那些湖畔很是新鮮的劍痕,大概也能猜得出來,這是某個劍修的手筆。
於是圍在湖邊七嘴八舌地說着,倒是有些讚歎不已。
倒是一旁蹲得有些遠的掌櫃王小二,吃着吃着面,便站了起來,端着碗喝着湯,蹚過了那片清溪,向着湖邊某處走去。
那裏只是有些被斬碎了的石頭而已。
只是這個掌櫃卻還是很是敏銳地在某塊殘留着劍意的石頭上,發現了一抹雪屑。
雪屑?
王小二嚥下了那口面,倒是想起來了一個人來。
......
大湖繞崖圍了個半圓,那座高崖之上的一些雲霧不免垂落下來,漂盪在湖面之上,倒也遮掩了一部分湖心的景象。
那裏其實有一片林子。
滿是白花。
只是並非玉蘭,而是來自東海深處,那樣一處觀測命運之地,白月之鏡外的那座島上的不知名的白花。
撐着傘揹着劍的少年便在那處並不是很寬闊的林子邊緣,低頭靜靜地看着湖水。
月下磨劍,問心而來。
當初在缺一門中,這個少年問吉凶,卜前程,最後帶着許許多多的道人的讖語,離開了東海,臨走之前,從那裏挖走了許多白花樹。
葉逐流對此並無異議,謝春雪甚至還動手幫他挑了一些開得最爲旺盛的。
少年在這裏栽下了那些白花樹後,便挖了一個這樣的大湖。
對於一個小道境的劍修而言,掘出一個這樣的湖來,並不算什麼難事。
少年撐着傘站在那裏,看似平靜,其實心中很是忐忑。
握着傘的手骨節有些發白。
若是少年臉上也有一朵桃花,大概那朵桃花便會顫抖不止。
少年站在那裏,很是緊張的看着湖水,湖中的畫面自然是高崖,但也並未倒映出高崖的全部,雲霧之上,自然依舊只可見雲霧。
一直過了許久,少年擡起頭來,大概也是猶豫了很久,身周卻是漸漸響起了劍鳴之聲。
青黑色的劍與流光一般的劍在鞘中嗡鳴不止,大概也是有些躍躍欲試。
少年咬了咬牙,神海之中劍意游龍浩蕩而出,身後雙劍亦是鏘然一聲出鞘而來。
只是那兩柄劍才始在少年身周旁旋一週,一個很是清冷的聲音便從大湖遠處緩緩傳來。
“你....是要問劍嗎?”
少年愣在了那裏,一身劍意亦是煙消雲散,化作遲來的秋風,吹入了那些雲霧之中。
於是雲霧翻涌得就像那個女子風裏的裙襬一樣。
而裙襬像極了身後的那些落花。
少年大概依舊忘不了去年的那一場玉蘭雨。
海中月是天上月。
尤春山大概確實是個天才。
少年驚歎着,身周的兩柄劍墜落下來,像是兩條死魚一樣躺在了那裏。
......
雲霧散去,沒人知道爲什麼劍崖的雲霧會突然散去。
但雲霧散去,懸滿了青藤的崖壁第一次如此清楚的被世人所看見,人們大概這才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座孤冷的高崖之上,在那些雲霧的背後,其實開着許多細小的花朵,攀附在青藤之上,在那些風裏很是悠然地晃動着。
少年眼睛裏的光芒很是柔軟,就像初春的草,就像春末的風。
而那個用劍簪束着長髮的女子,便安靜地停在了大湖的中央,腳下踩着一座高崖的崖坪。
她沒有下崖,而少年也沒有上崖——尤春山當然是天才。
少年看了許久,直到看見女子頭上的劍簪似乎有着鬆動的意思,這才回過神來,很是認真地說道:“當然沒有,先生。南島只是......”
傘下的少年低下頭去,輕聲說道。
“只是確實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先生了,所以.....”
所以想來見一見而已。
只是那枚劍簪還是墜落了下來,落入湖中,而後破水而出,帶着劍意捲動雲霧,吹落不盡白花,停在了南島身前。
“但我想看看你的劍如何了。”
少年愣了一愣,而後輕聲笑了起來,向着一旁伸出手來。
鸚鵡洲化作流光落入劍鞘之中,而桃花劍則是穿過許多白花,落入少年手中而來。
浩然劍意平地而起。
少年已是青蓮境劍修。
一劍穿花而去。
“請先生過目。”
平湖瞬間興起萬道劍光。
......
王小二捧着麪碗,蹲在那裏,隨着衆人一同在那裏認真的看着那片大湖之中的景象。
對於小鎮之上的諸多人而言,大概只可以看見那些湖上的雲霧不知爲何開始涌動了起來。
只是這個曾經天天捱揍的小掌櫃,卻是看得明明白白。
以至於目瞪口呆。
連碗裏的面被不知道哪裏來的狗呼嚕呼嚕地舔着也不知道。
好一陣這個麪館掌櫃才回過神來,低頭看着那只狗,沒好氣地調轉筷子就給它來了一下。
土狗汪汪叫着便跑開了。
王小二重新擡起頭來,夾了一筷子面,便要往嘴裏送去,只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連忙把那口面吐了出來,一面呸呸呸地吐着殘渣,一面很是晦氣地將那碗麪倒在了地上。
土狗見狀又跑了過來,很是開心地在地上吃着面。
王小二氣不打一處來,抄起了碗便要砸向這只狗,只是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悻悻地嘆了一口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年輕掌櫃站了起來,對着湖裏吐了口口水,罵了一句狗男女,而後很是惆悵抄着碗筷背着手,晃悠着向着鎮子裏走去。
鎮子裏的人都去看熱鬧去了。
所以街上倒是安靜得很。
王小二走回自家麪館前的時候,卻是突然警惕了起來,因爲先前聽說有怪事,跟着衆人出來的急,倒是沒有關店門,此時倒是聽見了店裏有些很是雜亂的聲音,就像有人在那裏搬動着鍋碗一般。
掌櫃的瞬間便怒不可遏,好好好,老子釀酒你們要打我,老子煮麪又要來偷鍋,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正好那只土狗大概沒吃飽,晃着尾巴屁顛屁顛的跟着王小二回來了。
這個年輕人目光一斜,而後順手便抄起了那只狗,隔着窗子一把便向後廚那裏面丟了進去。
土狗淒厲地叫着,只是大概無濟於事,哐當一聲便砸了進去。
似乎有湯汁潑灑的聲音。
土狗進了後廚之後更加淒厲地叫了起來。
王小二卻是愣在了那裏。
有人掀起了簾子,手裏拿着一口鍋,站在那裏看着窗外的王小二,又低頭看着手裏的那口鍋,鍋裏有只不知爲何止住了叫聲的狗。
“東海的人什麼時候喜歡吃狗肉面了?”
王小二怔怔地站在那裏,過了許久,目光才終於落向了那人袖口的金紋,而後緩緩跪伏了下去。
“陛下恕罪。”
......
湖上劍意漸漸平息。
少年額頭有着一些細密的汗水,那柄桃花劍便斜斜地插在身旁。
秋溪兒一瀑青絲如流,斜握如月之劍,平靜地站在湖中。
然而若是認真的看去,便可以發現女子眸中有着一些很是隱晦的驚歎之色。
一如劍上那些同樣不引人注意的,正在沿着劍鋒消解成水而後墜落下去的細雪一般。
“先生覺得如何?”
少年從身旁拔出了那柄劍來,反手送入鞘中,而後很是認真的看着女子問道。
秋溪兒手中之劍鬆開,再度化作劍簪,捲起那些被劍意擾亂的雲霧,重新落回了腦後,盤起一頭長髮。
少年很是仔細地看着這一幕。
人生何必如初見呢?
再三相見也是一樣的。
所以少年走了神,一時沒有聽見秋溪兒說了些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只聽見一些很是清冷的尾音像是白花一樣落進了湖裏。
少年有些懊惱,站在傘下行了一禮,很是認真地說道:“先生方纔說什麼?”
秋溪兒靜靜的說道:“你若是不願意待在崖上,便在這崖下.....”
女子的目光落向了少年。
南島明白了什麼,輕聲說道:“再思湖。”
秋溪兒大概有些驚詫於少年的長進,過了少許,才繼續說道:“便在這再思湖中靜修半年,感悟崖上劍意。”
“之後呢?”
少年認真地問道。
“你便可以橫空出世,做這人間新的年輕三劍了。”
少年愣了一愣,倒是低下了頭來,過了許久,才重新擡起頭來,看着女子很是認真地說道:“我並不想做什麼三劍,先生。”
秋溪兒挑眉看着他,說道:“那你想做什麼?”
少年看着湖中女子,緩緩說道:“我想知道先生方纔說了什麼。”
雖然秋溪兒又說了一遍,只是少年卻還是明白,先前所說的,自然是和後來所說的不一樣的。
秋溪兒只是平靜地說道:“沒有哪個劍修能夠用出完全一樣的一劍。第一劍是第一劍,第二劍是第二劍。見不到了就是見不到了。”
少年嘆息一聲,輕聲說道:“看來那一劍很重要,不然先生也不會生氣了。”
這個女子只是平靜地在湖心盤坐下來,一如坐在高崖邊緣一般。
“知道便好。”
大湖之中便這樣平靜了下來。
被攪亂的雲霧漸漸迴歸正常,唯獨那一線崖壁之上,空空如也,似乎便是要將天上高崖,照做湖底高崖一般。
撐着傘的少年倒是鬆了一口氣,這些天來一直懸着心,總算落了下來,於是也在白花林邊坐了下來,很是安靜的看着那個湖心的女子。
只是不知爲何,秋溪兒卻是突然看着少年說了一句很是奇怪的話。
“你的劍叫桃花?”
少年有些不解的看向了湖中女子。
自己的劍當然叫桃花,這是當初在靜思湖的時候,秋溪兒看着他刻下的字。
只是不知爲何她又說起來這件事情。
少年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是的。”
湖中女子轉回頭去,重新面向着高崖,平靜地說道:“這個名字不好。”
少年愣一愣,疑惑地問道:“先生爲何覺得不好?”
秋溪兒只是聲音清冷的說着。
“桃花易謝,不如細流長久。”
“先生的意思是,我要將劍名改爲細流?”
“我沒有這麼說,改與不改,亦是你自己的事。”
少年過了許久,才好像明白了什麼,輕聲笑着說道:“那我日後是不是連桃花酒都不能喝,只能喝清酒?”
湖中女子淡淡的說道:“只是你自己的事而已。”
少年沒有再說什麼,站起身來,穿過雲霧,向着湖外而去。
秋溪兒的聲音從湖上傳了過來。
“你去做什麼?”
少年輕聲笑着說道:“湖中沒有磨石,我去鎮上借一塊來。”
改名當然需要先將原有的名字磨去。
雖然可以直接劍走人間,將劍體軟化。
只是少年還是想磨一磨劍。
秋溪兒沒有再說什麼,少年踏湖而去。
只是走出雲霧之後,這個傘下少年卻是愣在了那裏。
大湖之上有着一艘小舟,舟上三兩鎮子裏的人,正在那裏吭哧吭哧地划着船,看樣子,是打算去湖中看看,這些雲霧裏究竟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愣住的不止是少年,當然也有那些看着少年踏湖而來的人們。
雙方在湖上相視無言。
終於有人認出來了少年是誰,儘管十六歲的少年長得很快,變得也很快,只是終究纔始春天見過的人,總不至於這麼快便忘了。
“你是....嶺南細雪劍南島?”
南島聽見名字前面的前綴的時候,倒是感嘆了許久,而後很是誠懇地向着幾人行了一個劍禮。
“再思湖是在下清修之地,諸位還是請回吧。”
這大概是少年第一次這般有禮有節。
或許便是那一句嶺南細雪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