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飛光就是劍光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秋雨半浮生字數:4842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木子花依稀記得陳鶴來過幾次天上鎮。
只是那些記憶好像已經很遙遠了。
就好像已經是久遠以前,在一些古老的歲月裏的故事了。
但是那其實只是小鎮過第一個年之前的事。
這個少女在一路追隨着白玉京穿過花海,看見了那樣一個正不勝其煩地扒拉着往自己懷裏鑽的狸花貓的年輕人的時候,卻是有着一些很是奇怪的恍惚之感。
這個夜晚的一切光芒,在這片花海里,在遠處的大湖裏,在那些雲霧裏幽靜的山崖中,都顯得光怪陸離起來。
事實上,有着這樣的感受的,不止是木子花而已。
也包括那個後來的少年付江南。
只是因爲缺少某些關於小鎮歷史歲月的糾葛的緣故,這個少年也許看得更爲清楚一些。
所以他的神情凝重,身周隱隱有着劍意流轉。
陳鶴的身周,一切都顯得極爲迅速,譬如某些風裏搖落的花瓣,在向着那樣一個年輕人飛去的時候,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墜落着,落在了他身邊的草葉上,又翻滾着彈了起來,向着更遠方飄去。
不止是落花。
也包括一些明亮的月色。
那裏的光芒好像線條一般,一絲絲一縷縷地垂落着,像是下着一場雨,又或者人間落在了一個瀑布的最末端。
“這.....又是你們的哪位大人?”
付江南神色凝重地看向提着空空如也的花籃站在那裏的木子花,很是認真地問道。
木子花好像突然被驚醒了一樣,回過神來,回頭看了一眼付江南——這讓少年更加緊張了起來,因爲便在那匆匆一瞥之間,付江南似乎依稀看見了一些星河的色彩,極爲迅速地從少女眸中掠過,極爲短暫,轉瞬即逝。
木子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在自己的身上曾經有過那些怪異的事情,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見過他.....在過年前的一個春天裏。”
這是讓陸小二無比茫然,卻也被柳青河稱爲極爲浪漫的一句描述。
在二人的短短的一句話之間,那樣一個年輕人卻好像已經和那樣一隻狸花貓,還有兩柄劍說了很多的東西。
於是在一種極爲遲緩又好像極爲迅速的光線裏,陳鶴終於看向了這兩個站在花海里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少年少女。
在陳鶴的目光看過來的那一瞬間,橫亙於這個年輕人與二人之間的一切扭曲的光芒變得合理了起來。
花是正常落的,月色是緩緩灑落的,人間沒有在一場雨裏。
這是一個晴朗而明亮的秋夜。
付江南卻是極爲驚恐地轉回了頭去,看向人間遙遠的地方。
他擔心自己落在了某些歲月的囚牢裏。
他在那一剎想象着,也許自己都已經老死在了這裏,而花海外的那個師兄,卻依舊只是一個少年的樣子。
只是人間好像一切都是一樣的,在更遙遠的地方,並沒有那樣一道界限,去區分某些落花和風聲的迅捷變化。
人間一切都是正常。
就好像付江南方纔所看見的那種畫面,只是自己的一種臆想而已。
只是這好像帶來了一種更爲滂沱的恐懼。
這是否意味着,陷在了時間裏的人,其實是看不見那些扭曲空間的?
付江南很是遲緩地轉回了頭來。
那個年輕人在很是驚喜地笑着。
“咦,原來你們在這裏啊。”
這樣一句話,讓付江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難道他們曾經見過嗎?
其實這樣一個少年確實有機會見過陳鶴,那是在懸薜院的時候。
只是大概他並沒有關注過那樣一個在院裏賣鐵板豆腐的人。
所以他問得很是遲疑。
“我們....見過嗎?”
陳鶴一面扒拉着頭上的那只貓,一面向着二人走了過來,誠懇地說道:“大概沒有,但你想想,你要是在一片曠野裏不知所措地找了半天,突然看見了一些人影,你是不是也會很驚喜?正所謂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抱歉我不太記得這句話是哪裏聽來的了。但是說來說去,無非便是,以前不認識沒有關係,現在我們不就認識了?”
“.....”
一直沒有說話的木子花卻是認真的說道:“但我們是真的曾經見過的。”
陳鶴停了下來,有些詫異地看着木子花,一直想了很久,直到視線落在了那個籃子上,才好似靈光一現想了起來。
“是的,那時你還很小,你還很瘦。總是提着一些果子去討好草爲螢。”
陳鶴很是感嘆地笑着,說道:“哈哈,還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木子花認真的說道:“因爲我有權利去生長,這是.....他告訴我們的道理。”
這句話有些冷硬,讓陳鶴一時之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搶走了少女的一些東西。
所以他指着頭上的那只貓,又指向了跟在自己身周的那兩柄劍,誠懇地問道:“這兩樣,哪個是你的?”
木子花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都是我的。”
這樣一句話的意思也許不止於此。
只是陳鶴並沒有多想,恍然大悟地說道:“我說這些東西從哪裏竄出來了的呢,你快把它們弄走,煩死人了,弄得我都不好去尋人了。”
木子花並沒有去抱貓,也沒有去拿劍,只是站在那裏,看着陳鶴輕聲問道:“你找誰?”
“草爲螢。”
“哦,是草爲螢啊。”
少女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惆悵。
“他已經死了。”
......
陸小二並沒有見過陳鶴。
只是他也沒有木子花那般繁多的心思。
這個小少年坐在星夜花海的盡頭,看見那個年輕人走來的第一眼,便愣在了那裏。
陳鶴抱着貓,揹着劍——狸花大人不肯去木子花那裏,白玉京和十二樓也是一樣的,所以他只好勉爲其難地做一個會劍的人。
但讓陸小二愣住的,自然不是一個星野裏走來的劍修。
小少年愣了許久,才在陳鶴走到了身前的時候,很是突然地站了起來,吃吃地說道:“草爲螢?”
陳鶴挑了挑眉,說道:“陸小二你在說着什麼胡話?”
陸小二聽見陳鶴叫着自己名字的時候,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很是認真地說道:“你不是草爲螢,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陳鶴有些委屈地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當初你在湖邊修行的時候,我曾經來過天上鎮呢?”
陸小二有些讀不懂陳鶴的委屈。
陳鶴當然委屈。
木子花比小少年更加篤定地說着草爲螢已經死了。
但是陸小二偏偏說自己就是草爲螢,難道我就不能是一個好端端的活着的瀟灑的人嗎?
陸小二沉默了下來,過了少許,才輕聲說道:“什麼時候。”
陳鶴歪着頭想了想,瞥了一眼一旁的木子花,認真地說道:“那是過年前的一個春天,我還知道你有個師弟,叫做陸小三,他天天在劍湖下面背劍名,背得苦不堪言。那時候草爲螢天天就在那裏喝酒,那棵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去了的桃樹下面,你師叔南島知道的,我是個賣豆腐的,日後有機會,你可以去問他。”
小道上安靜了下來。
鎮子裏已經點起了燈火,有人挑燈在街頭走着,晃晃悠悠的燈火從巷子盡頭而來,又沒入了另一頭巷子而去。
陸小二回頭看着那裏,想着如果自己是被浸泡在大湖裏,也許那樣的光芒更爲朦朧一些。
當然要朦朧一些。
太清晰了。
就不像做夢了。
付江南越過了二人,停在了陸小二身前,看了他許久,又有些慚愧地看着他手裏的斷劍——溪午劍是他情急之下砍斷的。
“師兄沒事了?”
陸小二回過神來,看着付江南很是真誠地說道:“沒事了,多謝師弟。”
這個小少年又看向了陳鶴,輕聲說道:“那也許是我看錯了,畢竟夜晚時候光線有些昏暗,有時候認錯一些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陳鶴微微一笑。
“能夠理解。”
木子花一直站在那裏,什麼也沒有說,直到陳鶴向着鎮子裏走去,她才拉住了也要跟着進去的陸小二,猶豫了很久,才輕聲說道:“你剛纔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陸小二愣了一愣,看着木子花說道:“什麼?”
“就是最開始的那句話。”
小少年沉默了少許,看着那個正在好奇地張望着小鎮變化的年輕人,輕聲說道:“你不覺得他們容貌有些相似嗎?”
木子花回頭看向了花海,輕聲說道:“但人間不是有很多花都是相似的嗎?李樹開放的時候,落下的那些花都是很像的,都像雪一樣。”
陸小二似乎很是不能理解的看着木子花。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和她說這些東西。
花和花有相似的,人和人也是有相似的,但是某一朵花未必是曾經見過的那朵花——也許是因爲花期很短。
某個人也未必是曾經見過的那個人。
只是世人說着——啊,你就是當年的那個某某某的時候。一定是有原因的。
這是一種並不確切的經驗主義。
所以小少年沒有辦法將它很是確鑿地當成一種規則說出來。
相似的人,一定是當年的人嗎?
所以陸小二輕聲說道:“所以我猜是我看錯了。”
木子花默然無語,看了小少年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多謝。”
這個小鎮少女自然比陸小二年長幾歲。
只是有時候卻也懵懂得像是一個三四歲的孩童——譬如嘗試從草莓屁股和人的屁股都是白的方面,去證明人就是草莓。
但是在某些方面,大概小少年是極富有優勢的——十三歲的小少年的見聞裏,是人間歷史之中,傳承下來的一切經驗總結。
少年如果喝過大河的水,便會知道那些水是什麼味道的。
有些人間是一條古老的大河。
有些人間是一條潺潺的清溪。
遠處有那個年輕人並不相信的聲音在鎮子裏響了起來。
“草爲螢!”
“草爲螢!”
“我要完蛋了,你快出來!”
......
陳鶴揹着劍,像是一個末路的劍修一樣,跑遍了整個鎮子,都沒有找到那樣一個提着青色的酒葫蘆,優哉遊哉地在人間走着的青裳少年的影子。
陸小二和付江南默默地跑到了一處屋檐上看着,那個提着空空籃子的少女木子花便在某處街頭坐着。
其實對於木子花而言。
這些少年與年輕人的到來,確實算不上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那種感覺.....
木子花坐在那裏很是認真的想着。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擁有一大片的李子林,在春夏之間,曾經開滿了花,落了一地,就像下着雪一樣。
但是李花總是會謝地。
於是你站在林子裏,擡頭看着那些青青的果子,想着這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等到你開始儲藏果乾的時候,來了一些曾經見過那片李花林的人,他們滿是驚歎滿是惆悵。
站在那裏說着——這裏曾經開滿了小白花啊!
林子開沒開花,種花的人難道不知道嗎?
但是木子花也沒有說什麼,就像她輕描淡寫地說着草爲螢已經死了一樣。
如果有人問起李花的事。
她也會笑着說着李花已經凋謝了。
枯萎的時候,那片林子曾經淚落如雨。
陸小二與付江南並不知道木子花的這些心思。
尤其是後者。
看着那個抱着貓揹着劍,假裝是個劍修的年輕人在街頭奔走着的時候,他不住地擡起頭來看着滿天月華。
“我們也許要離開這裏了,師兄。”
付江南看了許久,低下頭來,看着檐脊上抱着斷了的溪午劍坐着的陸小二,神色很是嚴肅的說道。
小少年擡頭看着付江南,很是不解的問道:“爲什麼?”
付江南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解釋自己先前在花海里看見的那一幕,所以他說得有些猶豫。
“陳鶴身周的嗯...時間有問題,在他的四周,一切都會過得很快。”
陸小二很是驚詫地看着付江南,目光又落向了那個街頭的年輕人。
“我怎麼沒有發現?”
付江南很是惆悵地說道:“因爲我們已經在他的身周了,被他看見的人,好像都會在一瞬間跌落進來,就像站在雲霧高山之上,低頭俯瞰的時候,你會想着,山真高啊,可是等你跌落下去,你只會看見很多雲飄來飄去,山頂是看不見的東西了。”
陸小二皺眉看着付江南,大概並不願意相信這樣一件事。
“是的。”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安靜地待在檐下的木子花卻是突然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
陸小二低頭看着那個小鎮少女,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你要如何證明?”
木子花輕聲說道:“你可以把劍飛出去。”
這個少女轉頭看向了小鎮外圍,那片劍湖所在的方向。
付江南好像明白了什麼,看向陸小二,說道:“你可以將劍送出去,而後用和劍一樣的速度去追它。”
小少年茫然地說道:“我能夠追上我的劍?”
“不能,但是在某一刻,你和劍的距離,會無限接近,那裏,就是不受陳鶴身周時間影響的界限點,也許你還會看見另一個無限發散的自己,和另一柄溪午劍。”
付江南說着,補充了一句。
“你可以相信我,我是懸薜院的學生,我旁聽過數理院的課,他們說時間就是光,那麼飛光肯定就是劍光。”
民科付江南信誓旦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