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因爲太喜歡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4753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南德曲很是慚愧地裹着大棉被走出了院門。

    只是走了一段路,又覺得還是有些古怪,於是又跑了回來,結果一進院子,便發現陳鶴已經不在院子裏了。

    那塊豆腐依舊擺在鐵板上,正在滋滋地煎着,有種焦香味正在緩緩瀰漫着。

    南德曲神色古怪地看了少許,又在風雪小院裏張望着,可惜並沒有看見那樣一個年輕人蹲在角落裏的身影。

    “陳鶴?陳鶴?”

    南德曲叫了好幾聲,可惜滿院寂靜,那樣一個年輕人並沒有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跑出來。

    那輛天衍車依舊停在不遠處的檐下,輪椅上有些被風吹過去的雪屑,看起來並沒有動過,院子裏也沒有什麼新鮮的腳印,那至少還能說明陳鶴是走出院子去了,這讓南德曲很是疑惑,裹着棉被很是臃腫地穿過院子,停在了那塊還未熄火的鐵板前,伸手拿起了那塊豆腐。

    豆腐雖然有些煎過頭了,但還是能吃的。

    只是不是鐵板豆腐的火候而已。

    南德曲把豆腐送進了嘴裏,裹了裹被子,又在房間裏四處都找了找。

    可惜哪裏都沒有看到陳鶴的身影。

    這樣一個年輕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南德曲叼着那塊豆腐重新回到了檐下,站在那裏看着乾乾淨淨的,只有自己的腳印的院子。

    難道陳鶴真是什麼人間大劍仙?

    然後被自己拆穿了身份之後,就飄然離去了?

    南德曲擡起頭來,看着那片迷濛卻也瑰麗的天空,看了許久,嘆了一口氣,沒有再找什麼,裹着大棉被繼續向外走去。

    如果不是前輩,找到了大概也沒有什麼意義。

    如果是前輩,都不願像個人樣在人間走着,自己又能夠勉強什麼呢?

    還是去找師兄吧。

    ......

    陳鶴覺得自己一定是做錯夢了。

    天上鎮什麼時候有一片海了呢?

    這個年輕人滿是茫然地站在劍湖邊,擦了擦鼻前的一些血,低頭看着那些有着許多劍光遊行的湖水。

    這片人間確實陌生得很,連桃花都不見了。

    陳鶴沿着那一線變得極爲漫長的水岸四處找尋而去,可惜什麼也沒有看見。

    自己一定是做錯夢了。

    陳鶴很是篤定地想着,那就再來一次。

    這個年輕人的身影消失在劍湖邊,重新出現在了風雪小院裏,那扇院門正在風裏微微晃悠着,這讓陳鶴有些好奇,南德曲應該早就走了的吧,難道方纔又有人來過?

    是莊白衣,還是那個大和尚,或者說那個要死不活的南楚靈巫?

    陳鶴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多想,本想拿着先前煎老了的那塊豆腐吃了,結果卻摸了個空。

    這讓這個年輕人詫異的同時也不由得多了一些擔憂——完了,自己不會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吧。

    說不定再過幾日,便連到底是過了一日還是一月都分不清了。

    陳鶴打了個寒顫,沒有再去管什麼豆腐不豆腐的,第二次前去了天上鎮。

    .......

    陳鶴第二次出現在天上鎮的時候,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確實沒有來錯地方。

    這裏確實是天上鎮。

    只是一切已經大變了模樣。

    變得他都有些不認識了。

    比如劍湖好似劍海。

    譬如原本湖畔花海的小土丘,已經像是一座高山了。

    那個鎮子呢?

    那棵桃樹呢?

    草爲螢呢?

    陳鶴撓着頭,沿着秋日的海岸一路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這個年輕人便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倘若有一卷捲尺的話,陳鶴一定可以量得出來,自己的影子有十三丈二尺七寸三。

    哪怕沒有捲尺,陳鶴也看得出來,自己的影子長得很。

    但是長得並不妙。

    一點都不妙。

    大事不妙了啊陳鶴。

    陳鶴心中默默地想着,擡起頭來,西面遠山之上,有一輪秋日的夕陽正在緩緩墜落着,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落到那些山崖雲霧之後,將一切光芒都藏了起來。

    這也是陳鶴的影子這麼長的原因。

    只是。

    陳鶴很是惆悵地嘆着氣。

    自己剛纔進來的時候,好像天上鎮離黃昏時候,還遠得很吧。

    陳鶴覺得自己對於時間的感知肯定是出大問題了。

    否則怎麼會才感覺走了一刻鍾的樣子,那些天光就這麼迅速地成熟,以至於——以至於像是一塊瞬息之間便煎過頭的豆腐呢?

    一切都是黃燦燦的。

    確實像一塊豆腐翻過面的樣子。

    陳鶴舉起手湊到了脣邊,圍成了一個喇叭狀。

    “草爲螢!”

    “草爲螢!”

    可惜就像南德曲在院子裏叫着陳鶴的名字一樣。

    一切都是沒有迴應的。

    當某些人不在這裏的時候,不管是冬雪,還是秋雲,什麼都不會給出迴應。

    於是那些聲音一併飄遠而去,直到雲霧山崖的邊緣,墜落下去。

    從此人間不聞音訊。

    這是當年陳雲溪說過的一句話。

    甚是應景。

    夕陽很是迅速地墜落着。

    在陳鶴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是星夜灼灼。

    這個年輕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只是一面走着一面喊着。

    ......

    人間有種很是奇怪的聲音。

    陸小二坐在鎮口花海小道上,一面看着那些夕陽,一面很是疑惑地豎起了耳朵。

    好像在很遠的地方,有人在很是憤怒地控訴着自己的不滿一樣。

    “草!”

    是那個叫做付江南的師弟嗎?

    在柳青河離開之後,這個小少年詢問過鎮上的一些人。

    他們說看見了一個少年劍修與木子花一同離開了鎮子。

    木子花是誰陸小二並不知道,但是少年劍修,大概便是付江南了。

    陸小二並不能從那種很是緩慢,很是渺遠的聲音裏分辨出來,那到底是誰。

    他與付江南並不熟。

    難道他們在大湖邊,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所以他很憤怒?

    陸小二抱着殘破的溪午劍,出神地想着。

    一直過了許久,他才聽見了第二個字眼。

    那是——喂!

    就好像罵人之後,覺得不爽,還要問一問,喂,我草你媽,你有沒有在聽啊!

    陸小二脣角有了一些笑意,迎着那些很是涼爽吹過花海的秋風,向着劍湖那邊看去。

    這樣罵人一定很痛快吧。

    我草你媽,喂,你聽見了嗎?

    只是很快,陸小二便笑不出來了,因爲當他聽見了第三個字的時候,便意識到自己錯得有些太離譜了。

    那是一個螢字。

    所以那不是在罵人,也不是在詢問。

    而是有人在大聲呼喊草爲螢的名字。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那三個字會間隔這麼久。

    陸小二眯起了眼睛,在路邊端正地坐了起來,豎起耳朵很是認真地聽着那些穿過山崖花海與大湖而來的聲音。

    一直過了很久,他才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確實是——草爲螢。

    小少年握着殘劍站了起來,很是茫然地站在那些暮色將墜的人間裏張望着。

    是誰在叫着草爲螢的名字?

    他難道不知道草爲螢已經死了嗎?

    陸小二沉默了很久,本來打算穿過那片不知道爲什麼變得這般遼廣的花海去找找,只是身體上的疲倦讓他不得不打消了這個想法。

    於是他握着殘劍,重新在那裏坐了下來,端正地坐着,看着花海高山的另一邊,想要看看,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走過來。

    ......

    付江南用了很久的時間,才將小舟從劍湖的水泄之地一路蕩了回來。

    狸花大人真的是一隻狸花貓。

    付江南當時看見那只從雲霧山崖裏帶着極強的壓迫感躍出來,落在了大湖邊緣的大貓,在沒有抓到道人之後,轉頭撲向小舟的時候,還嚇了一大跳。

    哪怕小舟並沒有因此而傾覆下去,付江南亦是心有餘悸,很是感嘆地想着禁止隨地大小變,確實是極其正確的。

    大貓在空中便變成了一隻小貓,而後一下子便落在了木子花肩頭,晃了晃尾巴,轉過身來,用一種近乎蔑視的目光看着付江南,很是傲嬌地喵了一聲。

    付江南雖然承認自己全程就是一個真划水的,甚至還可能因爲某個念頭,幫了那個道人一個大忙——不然李石也不會在取走桃花之後,和他說了一聲多謝。

    但是你這樣是什麼意思?

    要不是確定木子花肩頭那只盤臥着的貓就是先前雲山大湖之中的那只貓,付江南怎麼說也要問問它,自己的劍到底鋒不鋒利。

    可惜大概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付江南嘆息着看着那片越來越近的湖岸,這裏便是當時他和木子花離開的地方,儘管劍湖裏發生了一些很是震撼的事情。

    只是這樣一株湖邊桃樹,卻是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在那裏安靜地開放着。

    一路上都沒有說什麼話的木子花下了船,又取下了那個舟頭的籃子,而後回頭看了一眼還在舟上發着愣的付江南,張了張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帶着狸花大人,便向着小鎮方向而去。

    付江南匆匆下了小舟,站在湖邊,看着木子花的背影,有些焦急地說道:“白玉京......”

    木子花停了下來,低頭看着手裏的白玉京,長久沒有說話。

    狸花大人臥在少女肩頭,本想回頭對着這個少年劍修喵上兩聲,只是卻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一樣,很是突兀地轉回頭去,在一片暮色裏看向了花海的另外一面,而後什麼也不說,便跳了下來,驚起一線花草,消失在了那裏。

    少女大概確實不想將這樣一柄劍還給這個少年。

    只是人間慣常的那種‘你說這是你的劍,你叫它它會答應嗎’顯然是不行的。

    因爲這柄劍大概真的會答應。

    而後穿破大湖,拖曳着劍光,劃破這片人間,向着那些天外邪魔所在地方而去。

    白玉京當然是天涯劍宗的劍。

    除了這個名字。

    所以哪怕狸花大人突然不辭而別,木子花都沒有在意,只是站在那裏,很是認真地想着一些東西,一直想了很久,這個少女才重新擡起頭來,看着付江南說道:“這柄劍不能給你。”

    付江南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爲什麼?”

    “因爲我太喜歡了。”

    大湖邊很是突然地安靜了下來。

    星夜將近之時的大湖之風穿過雲霧山川而來,很是悠然地吹着這片花海,吹着那些紛紛盛開的桃花。

    付江南很是錯愕地站在那裏。

    他其實想過一些理由。

    譬如這柄劍能夠穿過似夢非夢的界限,將你們這樣的天外邪魔帶進來。

    譬如它能夠喚起一天劍光如明月,照得少女滿懷冰雪。

    只是大概沒有想過,木子花會這樣平靜地說着她太喜歡了。

    雖然說,做人要瀟灑一點,喜歡一朵花,未必要摘下來,喜歡一朵雲,未必要讓它停下來。

    但是其實說到底,這些都是一種建議。

    而不是準則,更不是真理。

    木子花認真的看着付江南說道:“所以我確實不能給你。”

    如果真的很喜歡一朵花,當然是可以摘下來的。

    如果有能力讓一片雲停下來,那也是不犯法的。

    付江南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我有師兄,還有師弟,也有師父和師叔,當然,這些並不能用來仗勢欺人,因爲他們可能連我都打不贏,但我只想說,這柄劍關乎我們日後,到底能不能成爲一些高山大河——如果我弄丟了這柄劍,他們....整個天涯....整個嶺南劍宗,也許都不會原諒我。”

    其實一開始,付江南也只是想要找到這把劍,關於道人的事,反倒是一些節外生枝的事。

    木子花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劍湖裏有很多劍,草爲螢當初留了很多的劍。”

    付江南誠懇地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二者的意思大概都是一樣的。

    你爲什麼不喜歡別的劍呢?

    只是很快這個少年劍修的口風便變了,看着那個少女漸漸提起了手裏的劍,劍上漸漸亮起了白芒。

    付江南在震驚之餘,還是連忙鬆了口,更加真誠地說道:“當然,你如果實在喜歡這柄劍的話,我們也是可以讓給你的,大家好歹朋友一場,不至於用對待敵人的方式來對待我.....”

    只是木子花卻也是帶着一些驚詫之意,看着手中那柄劍,直至它脫手而去,在星夜裏搖曳着,像是一片承載着月華的羽毛一般。

    “這不是我的意思。”

    ......

    陳鶴先是被那只見過幾次,老是喜歡去逮小鎮裏某個孩童養的小青雀的狸花貓突然撲在了花海里,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人間有着一片帶着燦爛白芒的長劍飛了過來,插在了他的面前。

    一系列的變故顯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鸚鵡洲?黃鶴樓?嗯?白玉京!”

    “這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名字?你怎麼不叫十二樓?”

    於是另一柄叫做十二樓的劍便落在了陳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