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白猿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秋雨半浮生字數:4416更新時間:24/06/27 15:59:19
    上了船之後,付江南看着遠方大湖,又回頭看向了那邊很是寬廣的花海,倒是突然有些擔憂了起來。

    “我們這樣一走,會不會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付江南看着木子花遲疑地說着。

    “我師兄要是醒了怎麼辦?”

    木子花坐在舟頭,一面拿着白玉京當船槳,一面認真地想了想。

    這大概並不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不用擔心他,那個小少年鎮上的很多人都認識的,他只要還在鎮子裏,就不會出什麼事。”

    付江南若有所思地說道:“因爲鎮長和狸花大人?”

    木子花點了點頭。

    付江南反倒更加擔心了起來。

    “那師兄他偏偏就要跑出鎮子怎麼辦?”

    “我看他好像有些虛脫了。”

    木子花說道。

    付江南愣了愣。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就算醒了,應該也沒有力氣跑出鎮子。”

    付江南沉默了少許,而後張望着那邊,憂心忡忡地說道:“希望如此吧。”

    小舟在這片愈發遼廣的大湖之上緩緩航行着。

    那些被白玉京驅使,化作一劍斬出去了的劍依舊沒有回來,也許還要上一些時間。

    於是滿湖寂寥,只是承載着那些屹立於其間的許多雲霧山崖的倒影。

    付江南很是驚歎地坐在船邊,扒着船沿低頭張望着,他確實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象。

    一個會生長的大湖?

    這一切都有些不真實地貼近於夢境了。

    “有座雪山很久沒看見了。”

    木子花一面撐着船,一面擡頭向着大湖的某個方向張望而去。

    “當然,也算不上什麼雪山,只是山頂有着一些白雪而已,看起來很是潦草,就像是哪個巨人站在那裏,抖着自己肩頭的雪,於是把好好的山頂堆成了白色。”

    付江南聽着木子花的這些話,想了想,說道:“但我先前看見劍湖生長的時候,那些山崖間好像飄飛着一些雪屑。”

    木子花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那座山的雪,那些雪是不會散的,那座山也不會出現在大湖裏。”

    少女說着,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在那裏安靜地眺望着,也許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有時候人間確實是需要這樣一種姿態。

    “草爲螢說過的,雲霧散去,我們就會看見那樣一座雪山。”

    “也許雲霧永遠吹不完,也許山越來越遠,也許那樣一處積雪的山頂就像某個離開的人一樣,再也見不到了。”

    木子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但只要往那樣一個方向看着,我們就會記得歷史的第一筆,是怎麼落下的。”

    又或許不止如此。

    只是能夠說出口的,大概就是這樣的。

    付江南默默地坐在小舟裏,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

    “你說的草爲螢,是什麼人?”

    木子花轉頭看着少年,好像想要很是認真地給他描述這樣一個人,只是又好像無從說起。

    那樣一個青裳少年,自己應該怎樣去說給世人聽?

    木子花有些茫然,所以最後並沒有描述什麼,只是喃喃自語般說着。

    我們是身穿青色衣裳的少年,在人間播下的第一批種子。

    也許會長成稻子,也許會長成稗子。

    付江南聽得有些雲裏霧裏,於是少年低下頭來。

    少年低下頭的那一刻,便驟然擡起了頭,向着天穹看去。

    木子花被少年的動作弄得也吃了一驚,將白玉京從湖中抽了出來,像是一根棍子一樣握在手裏,站起來很是警惕地看着。

    可惜秋日大湖之上,大概也只有一些未曾散去的劍意,還有一些雲和很是明亮的陽光。

    “他在下面。”

    付江南意識到了什麼,重新低下頭去。

    可惜方纔驚鴻一瞥間,看見的那樣一個握着劍行走在湖底山崖之上的道人,已經消失在了這裏,木子花低頭看去的時候,只看見了自己與付江南的倒影——乘着小舟遊行在湖底山崖之上的倒影。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爲什麼付江南會下意識地向着天上看的原因了。

    假如方纔真的有那樣一個道人行走在湖下山崖之上,任誰看見了都會下意識地以爲他是走在頭頂的天空之中。

    湖下山崖之上依舊有着一些草葉搖動,同樣有着一些血跡,向着遠方飄散而去。

    二人默默地看着那下面的景象,一時之間都是沉默了下來。

    “他去哪裏了?”

    付江南有些緊張地問道。

    木子花認真地觀察着水下的痕跡,那些崖上有些腳印,從腳印的朝向來看,似乎並不是向着天上鎮所在的方向而去。

    那樣一個道人看這片人間,滿是迷霧,自然不可能猜得到小鎮的所在。

    再加上他才始走上那處崖角,便被萬千劍光傷到了眼睛,大概此時所見,都是朦朦朧朧的。

    所以大概率是提着劍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甚至有可能都沒有看見湖上的小舟。

    只不過付江南與木子花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二人只能夠得出道人所去的方向不是小鎮的結論。

    但是道人究竟要去哪裏,卻是一無所知。

    不過既然遇見了,那麼總可以追尋着痕跡而去。

    二人換了一個位置。

    木子花握着白玉京站在了船頭,付江南則是坐在了船中,張開雙臂,在那裏用手做槳,左一下右一下的划着船。

    血色在湖底越來越淡,二人追隨着那些血跡一路而去。

    ......

    陸小二確實已經醒了。

    畢竟他只是用力過猛,將自己整得虛脫了,而不是受了什麼很嚴重的傷——付江南那句話確實有失偏頗,李石確實沒有打傷陸小二。

    小少年醒來之後,有些頭疼欲裂,在牀上躺了好一陣,才坐了起來,看着手裏那柄已經碎裂得只剩下了一尺劍身的溪午劍。

    天下當然沒有什麼輕而易舉便可以很厲害的東西。

    神魂之劍也好,心中之劍也好,也許對於身體並沒有什麼創傷,然而對於劍以及用劍之人的內裏,大概是有着極爲沉重的負擔的。

    陸小二默默地撫摸着那柄劍,神色漸漸變得堅毅了起來。

    掀開被子,雖然走路有些踉蹌,但是小少年還是向外而去。

    對於他而言,所有的記憶只停留在了暮色裏,自己送出那一劍之後,便昏厥了過去。

    此後發生了什麼,他卻是不知道了。

    也許自己贏了,也許自己輸了。

    說不定自己現而今便在那個道人關外的道觀裏。

    小少年緊握着手裏劍,隨時做好了一旦遇見道人走來,揪住衣領便一劍刺死的準備。

    可惜直到小少年推開了房門,看見了那樣一處秋陽耀眼的小院子的時候,都沒有遇見什麼道人。

    院子裏曬了許多果乾,還有一些花瓣。

    陸小二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些硌得慌,於是伸手掏了掏,結果直接掏出來了一個餅來,看樣子,上面便是那些用來曬着的果乾和花瓣。

    小少年默默地看着懷裏的那塊餅,而後鬆開了手裏的劍,將它靠在了門邊,而後順勢便在門檻上坐了下來,大口地啃着那塊餅。

    陸小二認出來了那些花的來歷。

    是天上鎮外的那片花海。

    小少年雖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是來了這樣一個地方,總歸是可以安心許多了。

    他想去找一下草爲螢,但是眼下確實有些腿腳發顫,正好吃一個餅填填肚子再說。

    吃完了餅,又休息了一會,小少年才重新撐着劍站了起來,慢慢地穿過了院子,走到院門口,一把推開門。

    小少年愣在了那裏。

    門外卻是有人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那些人間街巷,看起來很是感嘆的模樣。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問題在於,十二樓在哪裏,五城又在哪裏呢?”

    哪怕陸小二只是一個純粹的劍修,並不是什麼讀書人,都知道,十二樓也好,五城也好,這些數量詞都只是一些虛詞而已。

    是用來形容那些城樓,好似繁花擁促一般的景象的。

    只是小少年並沒有糾正那個人的感嘆,只是神色變得極爲複雜。

    “獄主大人是怎麼進來的?”

    那個身形極爲高大,襯得這個小少年好似一個小小的人兒一樣的男人轉過了身來,很是溫和地笑着。

    “當然是你帶我進來的。”

    陸小二的腦海裏瞬間閃過了許多畫面,譬如一片被斬碎的桃花,譬如一些紛飛的衣角,某個下山而去的黑袍人。

    只是所有的一切,最後都消散而去,落在了當初那個男人,伸手從自己的神海拔劍的那一刻。

    小少年咬住了嘴脣,頗有些無力地說道:“原來是這樣。”

    陸小二的那一劍,因爲柳青河的那一握,才真正出現了雛形,只是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被這個天獄之主留下了一些用以定位的錨點。

    就像巫鬼道之人,在進行遠距離越行之時,往往需要一個點位一般,倘若沒有那樣一個點位,他們大概率連自己都不會知道自己會出現在哪裏。

    但縱使有着錨點,有時候大概也會出現一些偏差。

    用千年前道聖的理論而言,那便是總有些缺一粒子的軌跡,是不可預測不可觀測的。

    所以柳青河的那身黑袍,有些地方有着很是莫名的殘缺,這個天獄之主身上亦是帶着一些風塵的氣息。

    大概在小少年昏迷的時候,他也是在很艱難地找着路。

    不過柳青河並未在意自己身上的那些傷勢,只是收斂了笑意,擡頭越過那些小巷青檐,似乎要將視線落往鎮外山崖大湖。

    “李石也來了這裏。”

    陸小二驟然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那個天獄之主,顯然有些不可思議。

    “他沒死?”

    “他確實有些難死。”柳青河說得很平靜。“不過你不用擔心,他現在的麻煩,比誰都大。”

    陸小二皺了皺眉頭,說道:“爲什麼?”

    “因爲他被很多柄劍盯上了。那樣的事情,我去都麻煩得很,更不用說他。”

    陸小二聽出來了柳青河的言外之意,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所以我現在需要擔心什麼?”

    柳青河微微一笑,伸出了手來,掌心裏有着一枚白色的尾羽,被一根閃爍着黝黑的金屬光澤的鏈子串住,鏈子的末端伸入了衣袍深處。

    如果是卿相在這裏,大概不用柳青河去說,也能明白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大羿之弓的錨點機括師射向人間的羽箭。

    “天工司一共製造了一千零三張大羿之弓。”

    陸小二在聽見這樣一個數量的時候,差點將自己的眼珠子瞪了出來。

    十三張大羿之弓,便將卿相與山月城一併摧毀,一千零三張,這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柳青河當然也明白這樣一個數量意味着什麼,所以他很是平靜地繼續說着。

    “當然,其中搭載衍變之力的,具有全人間覆蓋能力的,只有三百張左右。”

    柳青河翻轉了手掌,任由那樣一枚尾羽墜落下去,又在半空被那條鏈子懸着,在小鎮風裏晃悠着。

    “其實當初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假如南方神女的故事,真的無法解決,這三百張大羿之弓,便會一同瞄向雲夢大澤以南——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並不想這樣做,這意味着,人間從此便缺少了一半的土地。”

    這個天獄之主重新笑了起來,看着小少年,很是誠懇地說道:“世人都知道我柳青河手裏有一張大羿之弓。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張,便是最爲核心最爲樞紐的一張,如果我這一張射向了人間,那麼天下大羿之弓,都會一齊開弓。”

    陸小二怔怔地站在那裏。

    靜窺白花的槐都大猿,翻轉了手,將那樣一枚尾羽攥在了手裏,又收進了袖子裏,而後走上了那條很是安靜的巷子。

    “現在我在這裏,這便是你需要擔心的——”

    柳青河一面閒適地走着,一面四處張望着。

    “要如何,才能讓我打消顧慮,從而取消天下所有大羿之弓對於這片人間的瞄準。”

    陸小二沉默了很久,看着那樣一個黑袍男人的背影,輕聲說道:“獄主大人.....究竟是誰?”

    槐都知名的箭士柳白猿停了下來,回頭看着這個嶺南小少年,微微一笑,說道:“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陸小二。”